雪吻乡河

飞机降落在曼谷国际机场，已近午夜，走出机舱，热浪扑面而至。赴泰国参加国际学术交流会议，儿时的同学强就在机场大厅出口处接我。30多个年头没有见过面了，我俩都变了模样，要不是他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即便是碰了面，都认不出是谁了。

就在前一天，我从家里出发时，天空正飘着雪花。天广地阔尚见小，一天换了两重天。当听说家乡已经下雪时，强同学感叹，乡河的雪深深印在记忆里。

我俩心知肚明，乡河为故乡的下河，这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我俩生在下河岸，喝下河的水长大，一起读书，住在一个宿舍，合睡一张双人床。那一年，入冬了，迎来第一场雪，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天近黄昏，浓密的乌云遮盖住了太阳，偶从云缝里射出几束霞光，很快又藏入云海深处。刮了一天的风，终于停了。树，尽情地舒展它的枝，一动也不动，迎接从天而降的天使。雪，无声无息地下，无声无息地落在树的枝干上，落在了小镇古老的屋顶上，落在了田园大地上，落在下河的流水里。雪，是大自然送给故乡的美丽精灵。下河两岸的美丽，冬天必下雪。透过窗子，看雪，雪越下越大，飘飘然地落下，亲吻下河，一会儿眼前就变成了银色。面对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强同学深情地说：“生命点燃的瞬间，大地璀璨耀眼，满树的银花悄然开放。”我亦有同感：“是啊，雪来了，风走了。那风微弱得让人感觉不到，轻轻地，原来是不忍拂去那满树的银花。”

小车奔驰在大街上，曼谷的夜色依然繁华，灯红酒绿。身在异国他乡，多少年没有见到下雪了，这回的他仍沉浸在故乡下河的雪景里。他说，没有雪，你就不会看到玉砌粉装的乡村，感受不到银装素裹的美。没有雪，就不会看见这洁白的世界，是那样高傲与纯洁。没有雪，青松不会那样的苍劲与挺拔。没有雪，麦苗与油菜就不会那么青绿和旺盛。回老家去看雪，成了他急切的期望。

流淌不息的下河，是里下河地区的重要河道。里下河地区是位于江苏省中部，西起里运河，东至串场河，北自苏北灌溉总渠，南抵新通扬运河的平原水乡地区。里下河地区因里运河简称里河，串场河俗称下河而得名，即为里河与下河流过的广袤地域。这里地势平坦，水网密布，四季分明。雪，是下河水网地区最美的使者。下河的雪，每年冬天都会如期而至，把大地装扮得格外妖娆。有了雪，这才滋生出湿地大量的生物，引来数百种珍稀鸟类。有了雪，这才保证了丹顶鹤等濒危物种，在这里安全地越过冬季。有了雪，这里的空气质量才如此的清新，人们如同生活在天然氧吧里。有了雪，这里的越冬作物才生长得如此青绿，给了人们丰收的希望与喜悦。有了雪，这里的景色之美，胜比天堂仙境。

冬日里，下雪了，我与强同学结伴下河岸，在冰面上滑瓷片，在雪地里尽情地玩耍。迎着雪，仰着面，尽情地享受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好凉爽。奔跑在下河岸边谷场上，抓起一把把雪，相互追逐，打雪仗，好开心。冒着雪，推起一个个大雪球，垒起个雪人，白雪公主好美丽。一直玩到了天黑，过瘾后意兴阑珊。雪夜里，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做个梦，看下河雪景好惬意。

下河的雪，神奇的雪，给下河岸万物增添无限的光彩。水润的田园，有雪的吻，庄稼有了好收成，盛产的大米、面粉如雪般地白。雪落下河，近岸边的水面上结起了薄薄的冰，雪落下，长出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蘑菇。白色的“蘑菇”下白色的鲫鱼、银鱼游动在河水里，鱼儿的呓语温柔地贴近飘浮的雪，好快活。静静地听，下河的水，没有睡，低声地唱着歌，和着鱼儿与冰凌漂浮的呓语。

下河的水乡，雪里有无限的乐趣。下雪了，房屋戴上了白睡帽，院子里铺上了白绒毯，举目都是白色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玉米棒，金色的，给院子点起了一盏灯。母亲从灶膛里盛来一盆火，炉火正旺，我与强子围在火炉旁，熟了的玉米粒，成了爆米花，欢快地跳跃在炉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味儿特香，一屋子暖洋洋。母亲看我俩被炉灰染黑的双手，还有那花斑的脸，笑出了泪。

下河的雪，蕴藏无限的能量。村子前，下河转了个弯，清清河水流入大大的荷塘。下雪了，遍地白茫茫，唯有荷塘里立着一杆杆荷的枝，挤挤挨挨，风雪里不曾倒下。我俩一同去上学，走过荷塘边，看到风寒榨尽了荷的水分，失去了丰腴，裸露庄严的筋脉迎接风和雪。在那枯了的荷杆下，白白的莲藕静静地躺在河底深处。出淤泥而不染，那是水乡人品格的象征。村前的荷塘，曾展示出它独有的浪漫、自由、豪情与刚热。冬日的荷塘，冰雪覆盖下的荷，睡正酣。雪的白，荷的洁，还有冰雪天里炉火旺，养育出下河人的情真与忠烈。乡河岸，走出陆秀夫负帝投海尽忠魂，“建安七子”文学大家的陈琳，宋曹用爱国诗篇与书法写人生，胡乔木堪称新中国“一支笔”。新四军重建军部下河岸，芦苇丛、青纱帐，英勇杀敌好战场，抗日的壮举与奉献永久写进史册里。

又一年，冬日里，强同学回到了故里，正是下雪天，瑞雪落在重逢时。雪落乡河，落在村庄、树木、小草、大地上，银色的袍，银色的须，银色的发，银色的面。白雪洗乡河，洗清了流水，洗净了空气，蔚蓝的天空映在河水里。见野兔跳跃雪地原野，小鸟在不远处雪粉满枝树丫上俏立。河水恬然无声，大地沉于默想。姑娘与小伙携手在河岸，长长的红丝巾飘在白色世界里，好甜蜜。我俩并肩漫步下河岸，一别数十年，雪吻乡河道乡情，享受踏雪的乐趣，尽情抒发瑞雪年丰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