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花

土豆擦丝，裹面屉蒸，太原一带称作拨烂子。瓜菜半年粮年代，米珠薪桂，家食殊艰，此食极为平常，如今已少见。土豆之外，豆角也可底配。春上，友人送来一包洋槐花，忍与不忍间，也作了底配。类似者还有榆钱，没有吃过。

时花入馔，是风雅还是煞风景，一时难辨。或吃时风雅，采时煞风景。偶喝一茶，嘴有回甘，忆之不得，像支一时语塞怎么也叫不上名的熟曲，最后告之茉莉花茶。幼时常喝，之后为红茶、绿茶、白茶、黑茶、乌龙、普洱轮番替代，竟忘了初味。茉莉入饮，菊花也可。

自从出个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明初，中原灾害连年，加之战乱创伤未愈，民众食不果腹，嚣然思吃，无奈野菜未经驯化，误食中毒者屡见不鲜。周王朱橚顺从良心，存悯世情怀，编著《救荒本草》，以助民度荒。堂帘高深，舆情隔阂，再则里巷杂谈，无关宏旨，此时正是其父皇朱元璋昂首伸眉、顾盼自雄之时：“我爱东风从东来，花心与我一般开。花成子结因花盛，春满乾坤始凤台。”书中所录植物四百余，一些花朵也在救荒之列。此书有图有说，图以肖形，语言简练，老妪能解，不在考据钩稽一路。其带人跑遍封国境内的山野平地，咨访野老田夫，采集实物标本，又于府内辟设园圃，一边帷幕茵榻，香炉古琴，一边草本木本，野花异卉。之后，开封人李濂任山西佥事，将刊本带入太原，于嘉靖年间重刻，并为之序，“或遇荒岁，按图而求之，随地皆有，无艰得者。苟如法采食，可以活命，是书也，有功于生民大矣”。

每年出产，皆有定数，五谷不熟，不如稊稗。生民涂炭，一声长叹，粮荒面前，自是饥不择食，何在意风雅抑或煞风景。隋文帝时，军粮被盗不禁，朝廷遂颁令：“盗边粮一升以上者死，家口没官。”盗符者诛，盗玺者诛，盗粮者也诛，死亡从身边带走许多人，生存维艰，尤其对于拙于应世、疏于谋生者。春吃花，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食花煞风景，食叶是否也是，有的植物赏花，有的观叶。

一些人眼中的无限美好，抽象表征，不过另一些人眼中的视之具体，充饥之物，各自需求不同而已，共鸣产生于脑际，更产生于腹内。民之所欲，天地存之，饥馑当前无颜面，一切美好，难以成立，生活并不会因其为花朵，而对其怜香惜玉，但花朵是永不被浇灭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