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桐子花

作者: 周平松2022年06月03日现代散文

清明前后,天气渐渐回暖,正是万物欢欣季节。突然袭来一场寒流,在料峭春寒中,桐子花开了。这是冻桐子花呢,母亲常常说道。

母亲经常走过的小桥边有一棵桐子树。不知何时长在路旁,每年都开得繁花如雪,今年也不例外。清明前半月,还没有花,桐子树光秃秃的,一阵春风一场春雨,从各个枝头顶端悄悄吐出一簇绿的火苗,最初的嫩叶像芽头,长到像鹅掌,又由浅绿到深绿,犹如铁扇公主藏在口中的芭蕉扇,不经意间就变得大如手掌。而在桐叶的深浅变化中,经历一场春寒霜冻之后,迎来桐花的怒放是最精彩的华章了,由此开始了桐树的传奇之旅。

夏至过后,桐叶渐渐变厚,颜色愈发深绿。而等到漫山遍野的苞谷成熟了,母亲就用桐叶蒸浆巴馍。每年采桐子叶的任务就交给我和弟弟了。我们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从山野里采回鲜亮的、柔韧的桐子叶,在山泉边,一张一张洗得干干净净,我们用桐叶合成的小碗痛快地饮过山泉呢。母亲早就在几天前用一轮小小的手摇石磨,把嫩玉米磨出甜浆,静置几天后就发酵成了酸浆巴。母亲将桐叶沿着叶柄两侧卷起,舀入酸浆,然后把叶的上部倒卷下来,成为一个三角形,然后放入蒸笼里蒸熟。刚出锅的浆巴馍,冒着腾腾的蒸汽,我往往顾不得烫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桐子叶,里面露出淡紫色的、印着细密叶脉经络的浆巴馍。咬上一口,唇齿间满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这真是童年里最难忘的味道之一。

不知不觉间,桐花在山野孩子唱着的童谣声中凋落了,在层层叠叠的桐叶间开始结满青色的桐子。我们曾用小刀轻轻地削开果实,不一会儿就渗出亮晶晶的汁液,用来粘撕破的书皮本子。说起桐子,三线建设时期,那些稚嫩的学生兵们还闹过这样一个笑话。这些从城市里来的初高中生组成了学兵连,由于不认识生长在秦岭巴山里的桐子树,就把它们当做核桃敲下来吃,结果可想而知,吃桐子的学生兵呕吐过后,几天都不想吃饭,狼狈不堪。村里的乡亲们听说了,又爱又怜,就给这些孩子们送来一口袋核桃。

桐子落,童子乐。山里的孩子,谁没有捡过桐子呢。小孩子挽着挎蓝,背着背篓,三五成群,漫山遍野地搜寻桐子。桐实坚韧,很难一一敲开,要用脚揉搓出里面的桐子,然后送进收购站里。收购站大斗小升地量,空地里桐子堆积如山。空气里弥漫了桐子钝钝的味道。每到冬天,桐子又大包小包地运往码头,装船远走。一部分桐子就地榨成桐油。桐油用途广泛,可以用来漆桌子板凳等。红军在家乡大巴山活动时期,还用木片、竹片上书写标语,涂上桐油,放入河中顺流而下宣传革命,被称为红色“漂子”。在那物资奇缺的时代,家家户户少不了点起一盏盏冒着袅袅青烟的桐油灯。而当桐油运到了江南,则点染出了一把把袅袅婷婷的油纸伞。

桐子花开清明。桐花不仅美丽,还能入药。母亲曾经用桐花泡桐油,涂好了不少人的烫伤,为母亲赢得很好的人缘。所以每到桐花盛开时节,就想起母亲曾用柔弱之躯支撑着全家人,度过了许多艰难岁月,就很容易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桐花了。经历了春寒,桐花依然美丽绽放,这不是她的传神写照吗?每当说起,母亲都笑而不语。只有多陪着她,去看看那飞舞的桐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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