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温酒慰平生

雪夜，是要喝一碗的，不喝，就好像对不住这雪似的。雪是来助兴的，相当于晚宴上的舞台歌手。

碗是茶碗。庄户人喝酒，不用酒杯，嫌不够大气。先温酒。茶碗放在粗瓷大碗里，倒上热水，先烫着。酒香四溢。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酒，就是老白干。纯粮酿的，从村里小卖部打来的。一个人喝，觉得没劲，就起身，拉开门，站在台阶上，朝东邻或西邻一喊：来啊，喝一碗！这家的狗先听到了，汪汪汪，向主人通报。主人出来应一声：这就来！

不一会儿，院门吱扭扭开了。邻居可能空着手，可能提着一瓶酒，也可能端着一碗菜过来，就是家常菜，菠菜炖豆腐，白菜炖粉皮啥的，有时也有肉菜，那准是家里来客人吃剩下的，剩的也不要紧，在铁锅上热一下就行。

进了屋，对面坐下。酒早已倒上，这家的女主人递上筷子。举碗，“喝？”“喝！”碰一下，一仰脖，小半茶碗酒就进去了。旁边，炉火正旺，火苗舔着锅底。灯光黯淡，火光在墙上飘荡。

两个喝酒的人，酒至半酣，话便多了。酒是一把钥匙，能打开心门。说起小时候。酒不仅能打开心门，还能瞬时铺成一条通往童年的路。童年是个大筐，一切有趣的事都在这里放着呢，顺手就能拈出几个。

比如说，夏日在河里洗澡，光着屁股到岸边的田里偷瓜，没想到瓜偷成了，在水里乐滋滋吃完了，却发现衣服不见了。咋办啊？面面相觑。挨到黄昏，上岸来，用柳枝编个裤衩，溜溜地就回家了。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衣服比自己快，先到家了。瓜地主人正笑眯眯地，在屋里站着呢。

这个故事一讲，孩子们听了都笑得合不拢嘴，缠着再讲一个这样的。那好，就再讲一个吧。两个喝酒的人，一个讲，另一个补充或更正。外面的雪落着，扑簌簌地，充当故事的背景音乐。

一碗酒喝完，再倒上，再讲一个故事。院子里的狗不曾叫一声，生怕打扰了讲述，惹孩子们生气，冲出门来吓唬它。

大地静谧。村庄如一个熟睡的婴儿，被雪温柔地抱在怀里。

如今，我漂泊在外，居高楼一隅，又逢雪夜，酒温上，拿出手机，踌躇良久，却不知拨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