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日子

得知老章离去的消息时，我正在安静地读着格非的《人面桃花》。

合上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离开人世对老章是一种解脱。

五年前，当医生为老章第一次下病危通知的时候，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当我们去医院看望他，他躺在病床上曾乐观地说，只要有合适的肾源，换肾后就没事了。后来，换肾的事不了了之。

老章最终还是在寒冷的日子悄悄远行。

我与老章相识于三十多年前。我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同事，只是在同一个大院上班，并且都住在一栋名为“红三楼”的单身宿舍。

老章比我们年长几岁，闲时常常会自己动手做一些可口的家乡菜。每逢此时，我们就会不请自到地去蹭吃蹭喝，老章总是倾其所有热情地招待我们几个来自不同部门的“单身汉”。那些年，作为大哥式的人物，我们在工作上或是生活中有什么难处，只要找到他，几乎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那时候大家都很年轻，却都爱以“老”自封，几个人还自称“顾问委员会”，并选举年龄最小的老柯为“顾问委员会”的“秘书长”（实际上就是一个活动召集人）。因为老章的热情和爽快，时间一长，我们几个人之间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则：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在一起聚一聚，相互交流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核心人物当然是老章。即使是过了三十多年后，“顾问委员会”的成员都成了各个单位和部门或大或小的“人物”，这个规则依然在延续。

老章原是一所中专学校的教师。八十年代初，因为过硬的工作能力和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被调入机关。

其实，老章的性格并不适合机关的工作环境。

很快就有领导热心地给老章介绍了一位老红军的女儿。相处了一段时间，出身于农民家庭的老章，因为看不惯女方时时在他面前流露的过于强烈的优越感，主动提出分手。没想到女方却表示非他不嫁。机关里上上下下轮番作工作，甚至在女方以死相逼的情况下，老章依然坚持己见。我们担心此事会影响他的前途，老章一笑：大不了回去当老师。

当社会上兴起经商的热潮时，老章也奋不顾身地跳入了商海。那些年他与我们每次相聚，主题只有一个：赚钱。我们劝他，你的性格不适合经商，还是早一点离开商海的好。他却一意孤行。此时的老章仿佛着了魔一般，见面就是说公司，开口就是谈融资。后来，老章的生活又毫无悬念地回到了原点。只是，长时间极无规律的生活，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我们与老章最后一次相聚，是在２０１６年元旦前的一个晚上。

自从生病后，老章戒烟戒酒。知道老章喜欢吃狗肉，老柯专门为他点了胡萝卜烧狗肉，但他只吃了一口就说，没有原来的味道好。

大家都很关心他的身体，他笑笑说，一周两次透析，还行。

去年三月，老章办了退休手续。去年十月，老章独自一人将身穿婚纱的女儿交到了女婿的手中。在此之前，他还与妻子办妥了离婚手续。为了等女儿大学毕业，他与妻子形同路人般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

聚会结束后，老柯开车送我和老章回家。

下车后，距离老章的住处还有一段路程，我陪着他慢慢地走。在一个叉路口，我准备与老章道别时，他说，你从这边走，路还要平坦一些。我便又陪着他多走了一段路，直到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走进家门……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似乎更加寒冷。

写下这些文字，只是想为老章送上最后一程。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