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台畔莲花落

作者: 朱砂 2015年01月29日心情随笔

她的一生,只为他而来。

然而,她是他的窅娘,他却不是她的从嘉。

当年,她的外祖父随着清幽的驼铃从遥远的西亚大漠来到中原,他们经商,与当地人通婚,于是便有了双目深凹、形似异族的她。

窅娘的名字由此得来。

她出身卑微,本是个采莲女,蛰居乡村,与母亲相依为命。16岁,她被选入宫中,因会歌舞且长相与众不同而被皇帝临幸。

丰乳、皓腕、纤腰、曲臀,她的身上拥有一个优秀的舞蹈艺人所应该具备的所有客观条件,尤其是那一双细嫩小巧的足,能将《霓裳舞衣曲》跳得如绮霞轻散,妖娆婆娑。

第一次在宫中跳舞,她在看到那个叫李煜的皇帝的一刹那,便被他眼底的忧郁虏获,从此,芳心暗许。

然而,那个男人的身边有他宠爱的周后娥皇,她只是个舞女,他对她,只有欣赏,没有爱。然而,固执如她,依旧将与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当成了一生的渴望。

她深知,寂寞深宫,三千佳丽,想得到那个男人的心谈何容易,于是,她研究莲花舞步,将采莲舞跳得如凌波踏浪,似天外飞仙,想借以打动皇帝。

果然,后主为她的舞步吸引,他惊讶于她那跳得如梦如幻的莲花舞,于是,他下令工部,专门为她打造了一方高六米的莲台,纯金铸就的莲花瓣,再以青铜柱支撑,造型如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莲。

于是,从那时起,她便在高高的金莲台上忘情的舞蹈,为他而舞,而且,只为他舞。

一次次的,他拥着他的大小周后在莲台下饮酒做乐,她看到了他的眼底满蓄了温柔,而那温柔却没有一丝属于自己。卑微如她,甚至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此时的她,唯有尽情的歌,尽情的舞。

多少个朝来夕去的日子里,她就那样独自一个人在风中旋转,裙裾飘扬,心灵深处的悲哀渐渐变成无声的低诉,融入到每一个舞步里,无数次,于不知不觉中,眼泪随着动作划出一道道弧线……

如果可以,她宁肯就这样一直舞下去,只为他舞,哪怕自己从不在他心里,只要他快乐,她便是幸福和满足的啊。

然而,战争的残酷不是她一个小女子的愿望所能左右的。南唐兵败,金陵失守,他成了阶下之囚。他被要求离开皇宫,赶赴汴京。

她知道,此一去,再无归途。

她只是一个舞女,山河破碎之际,没有人要求她去承担什么,她留下,可以活命,去汴京,生死难卜,他要她留下,她不肯。她白衣纱帽,随着他的驿车,逶迤而行。

她要亲眼看着他,哪怕他被人置于刀俎之上,她也要随他同往,他是她世界里唯一的男人。就算他的命运从此陷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中的哀伤,她也要守在他的身旁。

国破,家亡,他被宋太祖软禁在汴京。所有人都嘲笑他,嘲笑他在自食“性骄侈,好声色,不恤政事”种下的恶果。然而,她却笑不出来,她懂他,她知道,他原本是个擅长抚弄风月、吟诗做赋的才子,却做了个德轻志懦、不恤政事的荒唐君主,一切,不过是命运和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与这个玩笑赴约,实属身不由已呵。

被囚禁的日子,他所有的一切权威都已不复存在。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周后被诏进宫中,成为他人的裘中之欢。他不忍,不舍,却无能为力——连他自己都是别人刀俎之下挣扎的鱼,又拿什么去保护他的女人?

夜静更深,月光如水,椅窗远望,沦落的故国再难归去,无恨怅惘中,他的苦,他的悲,唯有付诸那滔滔东去的一江春水。

他的伤,她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连安慰都不可以,因为,他虽落难,却依旧是个皇帝,而她,只是个卑微的舞女。

国破家亡,生命都无法保障,又何以谈得上尊严?他宫中曾经拥有过的三千佳丽,死的死,逃的逃,唯有她,固执的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然而,她的人生亦非她自己所能左右的,试想,连皇后都已成为他人的掌中物,一个舞女的命运,又何尝不是飘零如风中的草?

淫荡无耻的宋太宗,将邪恶的目光一次次的投向了清净如荷的窅娘。他命她进宫,为自己舞蹈。她去了,脚尖轻点,裙裾飘飞,只几个旋转,便赢得了众人惊诧的叫好声。

宋太宗要她为自己跳金莲舞,她推说没有金莲台,找不到感觉。事实上,只有她知道,那个舞,今生,她只跳给自己的心上人。

她天真的以为,汴京的工匠造不出金莲台,却不知,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男人竟然千里迢迢的将澄心堂里他为她造的金莲台运抵了过来,直直地矗立在了新修的莲池旁。

面对那个溢满了自己痴心与伤心的舞台,她不再拒绝,只要求将跳舞的日子定在七夕——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亦是天下情人相聚的日子,织女会牛郎。

日光飞逝如过隙之马,很快,七夕已至。

秋风起,萧瑟满场。

她站在高高的金莲台上,素帛裹足,一袭盛妆。

起步,踢腿,旋转,擦地,下腰,淡舒云袖,轻盈的舞步如风拂弱柳,燕飞翩跹,仙子下凡,踏浪凌波。

她忘情的舞着,几近疯狂的舞步里,她仿佛看到了那张让她梦系魂牵的脸,他那忧郁的双眸中,满是国破家亡的凄楚,那是一个男人对没有能保护好自己的臣民发自内心的愧疚与哀伤。

金莲台下,宋太宗目不转睛的追随着窅娘移动的身影,如醉如痴。

乐曲声中,朝着东南方向,窅娘边舞,边在心中默念着:“吾王,今日是您四十一岁的大寿,就让窅娘用生命为您舞这最后一曲,金莲祝寿福安康。”

窅娘不停地舞着,背朝御座,面向东南,那,是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她看不到他,可是,她知道他在那儿,她亦知道,此刻,身陷囹圄的他亦在关注着七夕的这场金莲舞。

宋太宗见她总是背对着自己,心中不悦,下令窅娘转过脸上,面朝自己而舞。

窅娘置若罔闻,沉静裣衽,拜了又拜。

如潮的掌声里,窅娘仿佛着了魔般疯狂的舞着,她感觉不到莲花台,感觉不到台下如醉如痴的看客,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拼命旋转着,她的身体在升腾,升腾……

台下的人们正看得入神,突然,旋转着的窅娘腾空而起,纵身跳下了高高的莲台,轻盈的身影如一只高洁的海鸥,跃入那清碧的莲池里,瞬间惊起圈圈涟漪。

人群惊呆了,大家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舞女,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扞卫了自己卑微的尊严,在国破家亡的乱世里,用生命,固守了一份只属于自己的清白爱情

箫音幽咽,江河悲鸣,花好月圆的七夕之夜,一个清丽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君切记,君莫忘,妾今生,只为君舞,为君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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