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年

作者: 章铜胜 2016年03月01日亲情文章

年是属于乡村,属于母亲的,那样温暖而又富有人情味。彼时,过年穿的新布鞋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母亲平时再俭省,新年里也要给每个孩子准备一身新衣,这样的年,我们总是盼着。过年才能吃到的食物,也是母亲做的,新年的味道就这样丰富起来了。

而在我的记忆中,年也有属于父亲的性格,那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小时候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很忙碌,过年也不例外。每年都要忙到除夕的前一天,才有时间做一些母亲不能做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写春联。我一直觉得母亲准备的新年是一种铺垫,而父亲在门上贴上自己写的春联,才是为这个年点了睛,这个新年也就鲜活了起来。

年逾六旬的父亲,几乎是与共和国同龄的,他读完小学就回家帮爷爷种田了。在乡村和他同时代的人里,父亲受过的教育算是高的了。而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却写得一手很好的毛笔字,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样的能力,在乡村是有用场的,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

每年的除夕前几天,乡邻们就陆陆续续地送了红纸来,央我的父亲给他们书写春联,这在他们是一件非常郑重的事情。他们不一定认识字,对于春节贴在门上的春联却是有着近于虔诚的认真,有的还会说出心中希望,让父亲代笔。比如说“娃要考学了,写两句鼓励的话。”“今年爷爷身体不太好,来年能硬朗点就好了。”这些愿望是不易于在两句对联中表现的,可父亲从来不打断他们心中对新年的美好祈望。毕竟在乡村生活不易的时代,希望能讨一个吉祥的好彩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们一定会请一个在乡村里字写得好的人来帮忙,父亲就成了他们首选的对象。

对于乡亲们的信任,父亲总是很开心,也是乐于帮忙的,他从来不会推辞。每每这时候,父亲仿佛又重拾起年轻时的意气和信心,像从未在一年艰辛生活中摸爬滚打过的人。父亲熟悉村子里每一家每一户的情况,总会在春联上写上最合适的话语,写上一家人对生活满怀的希望,也写上对他们新的一年生活的美好祝福。父亲也是自信的,他的毛笔字字体饱满丰润,像春水初涨的池塘,也像田野里破土而出的春芽,更像是农家人对日子的满满的期望。在新春里,吉祥的春联红彤彤地映红了人们的笑脸,饱满的字体也撑起了村子饱满的希望,我喜欢这样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有郑重、简朴和热烈,又充满着希望。

父亲写春联时是极其认真的,总要先洗过手,才去找出毛笔来,再打开装着墨汁的瓶子,还要凑近前嗅一嗅,看看经年未曾开启的墨汁是否还有一股浓郁的墨香。父亲写对联时,是胸有成竹的快,他将裁好的红纸折出大致的线格,端详片刻,略一思忖,然后润墨提笔,一气呵成。

我极佩服父亲的字,在他书写春联的时候,就愿在一旁看着,看着和这个平时判若两人的父亲,总是会生出莫名的自豪和欢喜的情绪来。汪曾祺说,他和他的父亲是“多年父子成兄弟”。彼时,我没有这样的奢望,我的心里只有对父亲的敬重,也常会想自己长大后能不能也像父亲一样,写得一手好字,为乡亲们写出吉祥如意的春联。

父亲写春联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会帮忙压纸,或是将刚写好墨迹未干的对联轻轻移放到堂屋的地上,摊晾着。此时,门外的阳光照在通红的对联上,映得满堂红艳,我的家里先就有了一分喜庆的意味,这样的时候父亲是放松的,满脸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要不了多久,这些对联就会贴在不同人家的门上,村子里就有了过年的喜庆了。

彼时,年是父亲忙碌生活中的一处驿站。在新年里,父亲才能暂时歇下肩上的一副重担,和我们一起享受着年的快乐。年也曾给了父亲以宽慰,让他更加自信地启程,为我们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如今,父母还是和我们在一起过新年,父亲却不再自己写春联了。而年味,也如我们肩负着的生活的压力,渐渐地就轻了,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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