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

作者: 赵润坤2019年11月16日经典美文

无疑是孔武有力的,它一身彪悍帅气,精神抖擞地挺立在工地的中央,挥动颀长干练的巨臂,一甩手一转身的工夫,任是多么榔槺沉重的东西,都能被它一提上楼,跺在新成的地上,简直不费一点气力。塔吊一年四季就站在那里,冬天工地歇工,民工们回家了,除了看守工地的老头,就剩下它仍然木木地站在那里,它的留守似乎比看守工地的老头还要来得理所当然。它的命运与工地的命运紧紧相连又难舍难分,这个道理地球人谁都明白。

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它的两脚绷得笔直笔直,站得稳稳当当,它的骨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一种生机勃发的精神和气质。它的整个身子在忙碌的转悠着,它扭过来,又扭过去,让一只粗糙的大手一刻也不得消闲。

它抓起一件件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物料,大的小的,重的轻的,方的圆的,什么东西都要它过来搭一把手,然后才能成为楼房的一部分,成为楼上人家生活的一部分。

当楼房还是图纸的时候,塔吊已经早早来到了工地上。它的到来,常常宣示一个历史性时刻的到来——高楼万丈平地起,平地而起的高楼里离不开塔吊的辛劳与汗水!

身处工地的塔吊,很像是一个时刻准备迎接战阵的大将军,面对凌乱不堪的工地,它的目光里满是坚毅与鄙视。那目光似乎在暗示,这里的一切,没有它摆不平的事儿。

它看着自己亲自砌起的楼房从脚下一步步升起,然后插进蔚蓝深邃的天空,甚至对周围的群楼形成“一览众山小”般的挤压和俯视。它的每一次到来,都是对最高最强的无畏冲刺!但是同时,一座楼房的封顶,则透露出它即将撤退的消息。

即将撤退的塔吊,禁不住有点黯然伤神,高高耸立的楼房就像已经长过它头顶的孩子,如今却要交到别人的手里!虽然那是它奋斗的起点和终点,盼着它长大成人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可是楼房的屹立仍然让它感到突兀,它既无法言说,又无所适从。

曾经在工地上奔忙不息的民工,曾经在它脚下彻夜轰鸣的机器,以及一天高似一天的瓦灰色楼体,让它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充满勃勃生机,给它心中带来无限慰藉倒在其次。可这一切都因为工程竣工,成为一段不可复制的历史。

在塔吊的眼里,一座楼就是自己一生中一件毫不起眼的手工,这手工小巧、别致,虽然偶有新意,但大部分时间显得平波无奇,重复劳作让它的神经变得有些麻木,简单的操作总是叠加出无法排遣的疲累。

在两个工程的间歇,塔吊常常会失去用武之地。它被大卸八块,堆砌在一些不为人知的陌生去处,无人问津,好像它的存在本来就毫无意义。狂风在它的头顶肆虐,秋雨无所顾忌的对它滥施淫威,它的浑身上下都变得冷冰冰的。这让它心生懊悔,让它想起过河拆桥那个词,它成了人们高升的桥!

但是它别无选择,任人利用就是它的宿命!塔吊走过太多的地方,也听到过太多的故事,那是民工歇息时在不经意间告诉它的,有些则是它自己的亲身经历。

它经常看到,在一些空间局促的地方,气派而新潮的自己依然无法拥有立锥之地。那里要么是一座楼房的拐角,要么就是众多楼房的一隅。当蜗居在高楼缝隙中的旧房终于变成废墟,需要在那里建一座新楼时,人们才突然发现,塔吊已经无法插足,或者即使能够插进去一只脚,却不能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这让崇尚大干快上力争上游的它倍感泄气。

在那里苦苦撑持的,依然是陈旧过时的施工升降机,各种物料装上机器后,总是慢慢地从脚下往上晃悠,原始得跟耍猴似的。等在上面的民工,看到重物来到眼前,才把它卸下装进板车,运往各处需要的角落。塔吊看着虽然心急,可是它无能为力。

每每面对这样的凡庸场景,塔吊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它不善言辞,也怯于周旋,刺耳而单调的锐声尖叫,只是它给自己打气鼓劲的施工号子,最多就是临上工前“走啊”那样的一声简单招呼,那里面不含埋怨,也没有祈祷。它知道,劳作之与它,就像士兵之与战斗,终究要与它相伴一生,停止劳作会使它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破铜烂铁。

皈依天命的塔吊,从牙缝里挤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啸鸣,那啸鸣就像无法酣畅表达的呐喊,虽然没有指向,却总是带来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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