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站成乡愁的样子

作者: 刘春柳2019年10月29日美文阅读

老家院子里有几棵苦楝树。它是四季变化的播报者,母亲总会告诉我们,苦楝树爆芽了,要去灌水来浸田了;苦楝树开花了,要准备好割秧的刀了;苦楝树落叶了,要把棉被拿出来晒了……苦楝树是雷州半岛最常见的一种树,人们常在屋后院里或田园边栽种几棵,十年之后便可以成为打造家具的良材。

苦楝树是最积极的报春者,当春天的锣鼓铿铿锵锵地敲响的时候,作为冲锋者,它第一个开放,一开便是气势磅礴,排山倒海。站在村头,远远地望去,紫中带白,雾腾腾,氤氤氲氲,宛若一朵朵云。苦楝树挺拔俊秀,树身青绿。枝条上,挂满了清新嫩绿的叶子,在春风中,顾盼流光,多姿惹人。枝头上结满了米粒大小的细碎紫白小花,像一张张笑脸,像一把把小伞,像一个个小喇叭,在风中摇曳着,微笑着,欢唱着,嘤嘤嗡嗡。这是红土的呢喃,这是乡村的耳语,这是春天的梦靥……

孩童时,在苦楝树花开最盛的时候,我们会在一支竹竿的中间切开一个小口,用它把树上的小树枝夹下来,然后把树枝中的花儿择出来放在一边,足够多的时候,就用尼龙线把花儿扎成几束。竹竿的两头各挂一束,放在肩膀上,慢慢地走着,生怕花儿掉下来。我们仿佛春天里的花仙子,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玩着。来到小溪边的时候,不知道谁的建议,我们把花束解开,把花儿扔在小溪里,然后沿着流水追着花儿跑,直到它们流进另外一条小溪。

几天前回家时,正遇上苦楝树开始落花。一朵朵苦楝花,在空中飘舞,像漫天淡雅的紫云,落在地上,聚在墙角,栖在屋檐处,像铺了一层细细的盐,安静地呼吸着,仿佛整个村子都在呼吸,呼吸着它的芬芳。

微风袭来,我的头发上、身上落满了细细碎碎的花儿。沐浴着这花儿的郁香,细细品味,它不似芍药的繁华、玫瑰的浓烈,而是一种发酵于童年记忆和乡土深处的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苦楝树长到十年以上就有了“格”,即苦楝树的心材色白、味香、质坚,无蛀虫,是打造家居的最佳选择。记得有一次,我听见爷爷教训小叔:做人要像苦楝树,要有“格”。村里的一位姑姑嫁给了一个家境不怎么好的青年,有人问她贪图什么,她说,我贪图的是他身上的“苦楝格”。长大后才明白,这“苦楝格”应该是人格之格,才学之格。在乡村里,因为熟悉,苦楝树也有了人的禀性。

我曾经问母亲,为什么要种苦楝树,她笑着说:“等你弟弟长大了,用来打造床、柜,给他结婚用的。”以前,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家具都是自家种的苦楝树或其它树打造的。苦楝树长到可以打造家具的时候,人们就会把树锯倒,砍掉多余的树枝,让树干在太阳下晒干,然后放在屋檐下,在农闲时再请木匠来打造家具。

在学校里念书的男孩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不想读书,就回去打床、打柜娶娘子吧。”而他们回到家里干活之后,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家里快点请木匠来打造家具,家具打造好之后,很快就有人来做媒讲亲了。童年的时候,我觉得木匠是天底下最神气的人。当你家要打家具时,就得把木匠恭恭敬敬请到家中,给他们好吃好喝的,询问他们家具的最新流行款式,什么组合柜、床头柜之类,要求他们测量屋子的面积来打造。打造好之后,左邻右舍的人都会来参观,并对家具的手艺发表一番评论。当然,说得更多的是好话。当年,爷爷要打造一个书柜,请来的木匠是一个年轻人,文文静静的,干活很细。他指着苦楝树锯成的木材对爷爷说,哪些适合做书架,哪些又适合做写字台的台面,真的有给木材选美的感觉。木匠用刨子刨木板的时候,我常捡刨花来看。又薄又软的刨花上有着别致的花纹,拿在手里仿佛拿着巨大的花瓣,还散发着木材的清香。

在漫长的岁月中,苦楝树是雷州半岛每个村庄,每个家庭里最常见的主人。它们高大挺拔、敦厚诚实,毋宁说,它就是每个村庄的守护神,每个家庭的庇护者。它们早已扎根于半岛乡村的灵魂深处!

可是,这些年来,人口膨胀,环境变化,传统的苦楝树在迅速退出乡村,大批外来树种挤占了它们的家园,充满了我们的视野。人们不再用苦楝树打造家具,只要需要,开车到城镇上,各种材质、各种款式的家具马上搬进家里,即使那刺鼻的甲醛味让人难以忍受。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丰富了,也变得越来越快捷,越来越陌生了。淳朴的乡村,离我们越来越遥远。

惟有站在路边或庭院里的苦楝树,延续着乡村的气息和味道,维系着一缕一缕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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