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之叹

作者: 吾爱德华2020年02月26日情感美文

乡音是一个人出生地的地理文化胎记,是乡土文化的重要表征。

历史上,因仕宦、游学、经商而客居他乡的人何其多也!我敢肯定,除了少数移民定居他乡而被异乡的乡音同化之外,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背叛自己的乡音。有诗为证:“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现当代有很多伟人、作家发言讲话无不打着乡音的印记。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向世界庄严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讲话不是带着湖南味吗?邓小平南巡讲话不是带着四川味吗?贾平凹在央视品牌栏目《朗读者》讲话带着浓郁的陕西味吗?

我并不认为乡音是个坏东西,虽然她带给我很多不快的经历。

我生长于乡野,没上过幼儿园,村里人说话全都是一口纯正地道的方言。大家把“今天”说成“即门”,把“晚上”说成“轰航”,把“怎么样”说成“咋州列”,把“棉花”说成“娘火”……不说语音语调,光这些词汇就够外地人喝一壶的了。

从小学到初中接触的老师都清一色地讲方言,所以直到初中毕业不知普通话为何物。刚入高一,听语文老师李晓东讲普通话,新鲜惊奇得不得了。他的音色也美,语调柔和,发音标准,吐字清晰。记得第一课他给我们讲《荷塘月色》,美音与美文一融合,令人陶醉。可惜这位老师只教了几周就去进修了,此后我又陷入一片汪洋无边的方言大海之中。后来进入师专中文系学习,普通话就是学不好,总带着方言的底色,方言似乎已经融化到我的血液里,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工作后上课,勉强用普通话讲课,总感觉跟翻译外文似的,也没问学生听了是什么感受。回到村里,是绝对不敢说普通话的,否则村里人会笑话你。他们嘴里常常重复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说村里某某青年参军一年后回家探亲,有人问他:“啥时候回来的?”他说:“昨天晚上回来的。”这个人故意装着没听清,打趣他说:“啥?坐在碗上回来的。”用村里的话,应该说是“夜来轰航回来的”。我庆幸自己知道了这个故事,加了小心,才没有成为笑柄。

后来去济南进修,刚下汽车,几个拉脚的人立马围上来,我一张口,一个人立马就说:“你是从阳信来的。”我很惊奇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了。”他说。是啊,这些人天天在车站转悠,日久天长各地的方言自然能够辨得清。事后,一个朋友关照我说:“出门在外,尽量少说方言,免得受欺侮。”我觉得所言有理,虽然我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此后乘火车,我会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与陌生人交谈。问及对方可知我来自何处,均答曰“听不出来”。

在济南进修,印象最深的是晚上同宿舍的人关灯聊天。我想,都是同学,又没出山东,就别装了,说家乡话吧。谁知我一说话,众人马上闭口不言了。混熟后,问及原因,大家都说:“你的一口纯正的家乡话,我们听不懂。”

有了前面的遭遇,去天津读书时,我一开始就有意识地跟老师、同学讲普通话,倒也没啥尴尬。为了挣钱补贴一下生活,一次,我去市里一家大型辅导机构试讲,最终还是因为“口音”太重遭拒,颇有点难看。第二次到另一家辅导机构试讲,总结了上一次的教训,有意识地装腔作势,这才顺利过关。后来去一家职业学院上班,开学前还被领导特意关照“有空多学学普通话”。

乡音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最终将我这个挣扎着飞向富有诗意的远方天空的风筝又拽回原处,我没有长时间在外漂泊,很少感受到身处异乡时乡音带给我的亲切与激动,却深深地感受到了乡音带给我的羁绊与束缚。

尽管如此,我仍然深爱着我的乡音,因为她连着我的故土和血脉,连着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连着我的发小和乡里乡亲……当我看到孩子们从幼儿园起开始说普通话,一家人普通话与方言并存,普通话大有一统天下的萌芽时,我深为乡音的没落而忧虑。当讲方言的老一代离世,是不是就是方言衰亡之时?当随着教育的发展,以及各种现代化渠道固执而又快速地提升孩子们的普通话水平时,我真的担心传承了数百年、数千年的乡音会一朝荡然无存。绳子断了,今后人们再拿什么来维系乡情?

去的终归要去,来的终归会来。难道我们所能做的仅是一声叹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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