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婆的祖屋

作者: 郑亚演2020年02月28日情感美文

外出多年,我对旧村的老住址日渐生疏了。

一早,听着“吱吱啾啾”的鸟叫声,我从新村走向旧村。狭窄的旧村路,弯弯曲曲地向前伸展。村巷被雨水汇流冲刷,砖头、瓦片、红石子显露了出来。上世纪曾经热闹的村庄,显得冷落了。一些颓废的老屋,两扇破旧的木门半开半掩地关着,在垂落的门锁拉环上,横横地穿过一条木棍,看不到有人进出。偶尔,只见从新村过来的黑狗,拖着尾巴,从门前摇摇摆摆地走过,并发出“汪汪”的叫声。

就在边走边看时,从破瓦房的一角冒出一股股浓烟,哦,哪是谁的房子?是六奶,是五婶?不不,应该是八婆的祖屋了。记得,当年是八公用自种的簕竹盖起来的。每年台风来临,生怕被台风卷走,就用几根尼龙绳甩过屋脊,绳下缚上舂米的碓项或石头固定下来……

绕过一堵围墙,轻轻地推开用木枝钉制的栏门,是否走错屋了?连自己都怀疑起自己来了。就在屋角的水缸下,一个头发花白凌乱,腰呈曲尺形,近似九十度角的老人站了起来。想了片刻,才认定是曾经邻居的八婆。我轻轻地叫了声:“八婆。”她抬起头来,努力把腰伸成一百二十度,又揉了揉眼睛,看了半天:“哦,你是牛娃?”我十分佩服八婆的记性和眼力,连连点头:“你还认得我呀?”她答道:“不,我是边猜边叫呢。”她停顿了好大一会儿,“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都住茅草房,一家几口挤在一个草窝里,一到晚上就卷起草席到庙堂里住。”她回过头来,“那年,你妈是在那棵拴牛的苦楝树下生下你的,后来,大家都叫你牛娃了。”我故意把话岔开问:“才煮早饭?”她从缸里舀起一勺水:“煮好早餐了,在要煮鸡食。”

这时,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咯咯”地从水缸边蹿过来,趁着八婆喂鸡,我抬头打量一下这间古朴的祖屋:它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由茅草房改造过来的红瓦房,墙群灰沙剥落,檐木变成紫色,门口吊着两个赶海随风摆动的小篮子;一株葡萄爬过屋顶,从瓦檐上垂落下来;厨房里放着一台气炉,另有一个烧柴小灶,看来这位老人是为了节省煤气,舍不得用气炉,用扒来的柴草煮食的。

她喂饱鸡,抬起头来,想伸伸腰,但伸腰对这个历尽岁月艰辛,又年过九十的老人,是件多么艰难的事!她额上布满皱纹,牙齿早已脱落,嘴里常常发出变形的语音。看着她筋骨裸露并有点儿颤抖的老手,我不禁鼻子酸酸的。

“听说家兴在城里买了新房,家旺又盖了小洋楼,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住?”

她擦擦烟熏火燎的眼睛:“在乡下惯了,还是住老屋心里踏实。跟他们住不方便,不习惯。”

“每月他们给你生活费吧?”我问。这时,她连牙肉也笑出来了,她还伸出五个手指:“牛娃,不瞒你说,家兴、家旺每人每月给500。”然后,屈起两个手指,说,“呢妹每月给300。”她又用左手握住两个手指,“还有政府给的老人钱,110。吃不完,用不了……”

她望望我,然后弓着腰,从黑色铝锅里拿来一篮子番薯玉米,要我尝尝,并压低声音说:“在城里难吃到八婆种的玉米番薯,牛娃,算你今天有口福……”说着,朝门前指指,“这是从当年生你养你的老屋地冒出来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块方形的老屋地,种满密密麻麻的番薯玉米。多年荒废的茅草屋地,连半块土坯也没有了。我背起手来,边走边细细地辨认……

告别八婆,我转身往回走,她勉强地伸起腰,并用吐字不清的语调说:“牛娃,外出久了,有空要常回家看看。”说着,她向栖息在门前灯柱的燕子努努嘴,“你睇,这燕子年尾飞去年头回,你们飞出去就很少飞回来了。”听着八婆这番话,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好默默地低下头来:是的,我的确已淡忘这处生我养我的地方了,我曾在这里背着书包上学,我曾在这里捉过迷藏,我曾在这里度过饥寒,饱尝过辛酸……

迈出老村口,再往西走,新建的村庄,一幢幢三层带有院子的小洋楼凸现眼前,紫色的琉璃瓦在朝阳的映照下,放射出耀眼的红光;一群燕子从楼顶掠过,丢下几声长长的呢喃……

光阴荏苒,转瞬间到了春节前夕,我紧记八婆的嘱咐,又回到村里,依然顺着村中的老路往东走,此时,脚下曾经坎坷泥泞的村路,铺成厚厚的水泥路,还有两条水泥路绕村包抄而去。太阳能灯柱静静地伫立着。走到村中,远远就认出八婆的祖屋了,祖屋改建成混凝土的平房,旧屋墙体粉刷一新,自来水管装在屋角,门口两侧贴上一付对联:“新政施行顺民意,旧房改造暖人心”。

穿过旧房改造的村巷往回走,太阳能灯突然间亮了起来。我回过头默默地凝视着八婆的祖屋,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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