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曲之韵

在静夜里听《高山流水》，隐约可以感受到孔子所讲“君子”的含义。琴声激荡，窗外的枯草也像有了肺腑，立即被震撼和润泽。古人对水太敏感了，也真正懂得对空白的运用，知道唯有通过流水这一大空之物才能留得住高山这一形象。这使得古琴七根弦的每一次拨动都显得格外饱满、意蕴深远，这就是《高山流水》经历几千年仍生机勃勃的根本原因：空，才能留得住形象。《高山流水》一曲乃是古人外师造化的一大杰作。

据说，演奏古琴前须沐浴焚香，以示虔敬，这说明没有虔敬即不能通达。伯牙所讲的知音是心灵的质地已达全然的虔敬。伯牙碎琴说明当时的音乐界达到虔敬境界的人几乎没有。钟子期凭着打柴人的经历，如果没有虔诚的在山水之间的心灵就没有福气听得懂《高山流水》这样的清音。中国古代的音乐同样遵循着由诚意而正心，由正心而格物，由格物而致知的规律。

我本来一直为中国古代音乐和绘画所震撼，后来才发现它们所描绘的也只是日常生活而已。《高山流水》所表现的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日常景象，伯牙通过七根弦所记述的不过是最为寻常的山水而已。是啊，古人的本领可以将这种日常生活赋予一种神圣性：“峨峨兮如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公元262年，在魏国都城洛阳，嵇康由司马昭阴谋问斩，死前三千太学生恳求将其释放而不能，嵇康仰见日影尚东，离问斩尚早，索琴而弹之。一曲既终，嵇康说道：“此曲乃得之异人，故秘而未传，《广陵散》于今绝矣。”我们应当将这句话同钟子期死时伯牙之寂寞摆在一起来读：“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广陵散》讲的是造剑工匠无辜被韩王杀害，他的儿子聂政决心复仇，终于杀死韩王的故事。《高水流水》为清音，《广陵散》杀气腾腾，由哀怨向大义凛然不断高扬，但其底蕴仍是追求一种和平，虽大开大阖，仍有一种肃穆的娴静。

我想说，中国古代音乐对人性中本有良知的被埋没，不仅有很深的失望，也有着终有一日得见天日的信心，如《广陵散》。它不仅仅是对自我的研究，它的结构是天地式的，空间可大可小，随意变化，层出不穷，如《高山流水》。这是因为古人始终遵循“有本不穷，无我乃大”的原则。《高山流水》一曲即是明证。另外，中国古代音乐在明志和重气节方面，也为世界音乐所罕见，这就是《广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