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里的村庄

作者: 高坚2020年10月21日随笔美文

在村庄的夏夜里,有时会在一阵接着一阵的蛙鸣里失眠,有时会在一阵接着一阵的蛙鸣里醒来,蛙鸣里有与我有关的故事,这是我喜欢村庄蛙鸣的原因。

从前的村庄附近是一片原始的湿地,有二三千亩,春天开着蓝色的花,夏天长着茂盛的白草,那些花和草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白天湿地里被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们占领,也被各种各样的鸟鸣占领。到了晚上,农人们在袅袅的炊烟里荷锄晚归了,各家各户的烟囱上的炊烟散尽后,饭菜的香味也飘向村外。掌灯时分,村外此起彼伏的蛙鸣会从池塘、稻田、树林、草地等处,一阵接着一阵飘过来……

老屋里父亲的鼾声响起来,雕花的木窗棂打开,一阵接着一阵的蛙鸣也飘了进来。我失眠了,父亲说过,在村庄的蛙鸣里失眠的人不是懒蛋就是二流子,正经干活的人累得够呛,晚上沾炕就着。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睡不着的原因是想妈妈了,妈妈因病离开了我和父亲, 每当夜晚我就不住地思念母亲。有时,父亲在蛙鸣声里醒来,一个人坐起来,卷一袋旱烟,一口接着一口抽,还不时叹一口气,黑暗里忽明忽灭的烟火交替闪现,许多年以后这样的场景难以忘怀,为此我后来写了一首诗歌《蛙声里的村庄》:

堤岸上的风醒了,它一直摇晃车前子的梦,

蛙声里,稻苗也醒了,

它站直了身子,倾听自己拔节的声音,

季节,被六月装帧得有声有色。

夜深了,奶奶戴着铜顶针,

纳着细细密密的岁月,

窗外,一条崎岖的路伸向远方,

爷爷一袋接一袋地吸着老旱烟,

或明或暗的烟火里,点燃的只是叹息。

蛙声里,村庄也醒了,

比启明星还早,

巷口,父亲的背影,

在咳嗽声里更加沉重,

灶台边烧饭的母亲,轻哼着忧伤的小调。

我的泪,就是清晨的一场小雨,

我怀念了,不问地名,

手里握着的,是一个蛙声里的村庄。

我会在蛙鸣里甜甜睡去,梦中我会梦见湿地里一串又一串的蛙卵微微在抖动,很快就变成蝌蚪,然后就会在稻田里、河岔里甩着小尾巴来回游动。课本里学的《小蝌蚪找妈妈》,那么多的青蛙不知道哪个是它们的妈妈。我又梦见了多年前外村那个来湿地偷捉青蛙的人,背着一个大背篓,手里握着个带木棍的网兜,让他发现的青蛙就别想逃脱,我和小伙伴狗蛋阻止他,他欺负我们小不理会,依然干着坏事。这时我想起了在生产队当饲养员的远房家族的傻二爷,傻二爷一直没有成家,没儿没女。平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到生产队帮他割草铡草喂牲畜,劳动之余听他讲鬼怪的故事。我们有什么事都找他帮忙,比如说上房采巴拉狗子草,到西大河捉泥鳅鱼等等。我和狗蛋商量好了,我负责看着那个捉蛙人,狗蛋飞快地跑回村庄里,叫来远房家族的傻二爷。傻二爷到来后不由分说,一大把掌就甩向了捉蛙人的脸,那人当时鼻血就流了下来,傻二爷紧接着一脚把捉蛙人的背篓踢碎,青蛙噼里啪啦纷纷飞跳到地上,不一会逃得无影无踪,捉蛙人吓得钻进了玉米地不知去向。

?当天下午,乡里派出所的警车就开到了生产队里,把正在喂牲畜的傻二爷抓走了。我和狗蛋因为这事被家里大人训斥了,心里总觉得连累了傻二爷。好在派出所只是罚了点医药费给那个捉蛙人,并没有拘留傻二爷。傻二爷回来之后,我和狗蛋用捡了半个月破烂的钱,买了二斤散白酒,送到傻二爷生产队的饲养社。傻二爷取下房梁上晒的牛肉干,烤好后就着半斤散白酒下肚之后,给我俩哼唱起京剧《智取威虎山》选段,伴奏的是不远处一阵接着一阵的蛙鸣,傻二爷浑厚磁性的唱腔,我和狗蛋听得如痴如醉。多么壮观的村庄舞台,巨大的星星幕布,千万只蛙鼓的伴奏,几个虔诚的小听众在天地之间着迷地听着。多年以后,傻二爷的唱腔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如今,依然住在村庄里的我,在夏夜一阵接着一阵的蛙鸣里醒来,开门走到屋外,好像身体一下子被托了起来,尘世的一切烦恼忧愁被洗涤得干干净净,身心一下子就放松了。一首名为《我被蛙声撞了一下》的诗从心底涌了出来:

今夜,适合暗喻的方式,夜风是村庄的使者,

没有编撰鬼神的故事,

因为茅草屋或者土房已经倒塌,

曾经讲故事的人走失多年。

夜色里隐匿的稻田是我的,稻子是我栽植的,

蝌蚪不是我的,蛙鸣也不是我的,

在夜里,我想安然入睡,

却被蛙声撞了一下。

我治疗的方法是用一阵稻花香做处方,

闭目,静心,一遍又一遍默数蛙声,

如果我把蛙声数得失眠,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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