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其实他还活着

作者: 田草2020年10月21日心情随笔

那天晚上,黄花山很静,空气有些黏稠。老石翻了一个身,听见隔壁有轻微的鼾声,他这才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刀片,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胳膊和腿,连一点肉都没有了,真是愧对造物主的眷恋。

就要离开这副臭皮囊了,他有点怀念过去身体里的胖肉。其实,那些东西不过是身体里的填充物,说想念有点夸张,只能说遗憾。那个时候,他视它们多余。然而,恰恰是那些多余者,给他力量,使他有足够的精力在商海大显身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黄花山还不是一个镇。老石还是小石时,是种地的。忽然有一天,他被火车的嘶鸣声惊醒,于是扔下锄头,跑到十几里不见人烟的火车站,卖起了大碗茶。

火车只有两分钟的停靠,让他动了发财的梦。茶摊支起来之后,过往的人多了,生意日渐红火。上车下车的人多起来,他又看到一个商机,马上收拾出两间屋子,挂起两个红灯笼,开起了饭店。

火车咣当一声,停了,一车煤运进来了。又咣当一声,停了,大米白面运进来了;咣当咣当……不知道从哪一天这里就变成了集贸市场。老石猫一样的眼睛,善于捕捉商机。在他眼里,只要他肯弯腰,就能捡到钱。看到运输困难,他马上买来一台大车,往旗里送货、拉脚。拉着拉着,他又发现倒化肥比开饭店来钱快。

那时倒化肥,白天不敢跑车,专走夜路。

很快,市场放开,老石从地下转为地上,名正言顺地办理执照,公开挂出招牌:黄花山石家化肥经销处。

粮食成了重中之重。特别是在偏远的农牧区,购米面粮油成了生活必需品。老石看准商机,又开始倒粮。别人用汽车倒,他直接发车皮,用火车往里倒。

轰隆隆的火车一进站,白花花的大米往下一卸,哗啦啦响。白花花的银子,梦一样地钻进他的钱包里。钱包鼓了,老石睡不着觉了,他想让钱滚钱,变成更多的钱。于是,他翻盖了房子,直接盖起三层楼小洋房,弄得整个黄花山都颤悠了,一个穷小子竟然住上了小洋楼,他扎着领带,换上皮鞋,踩得路咔咔直响。

老石致富不忘本。看到农民卖粮难,他想转变经营方式——收粮,为农民解决卖粮难的问题。

他抵押一栋楼,又从朋友那里筹了一部分,总算凑够200万资金。先购地建仓库,一排彩钢房建成之后,又建塔。当那个高耸的烟囱冒出白烟时,他的心是多么激动啊!再到农发行申请贷款,办执照,成立了扎鲁特红石粮食收购公司。

他将收上来的玉米烘干之后,装火车运往锦州港。通过锦州港运往湛江、广州等地。那时候粮价连年上升,企业效益连年跟着翻红。

2009年,粮价突然出现下滑,在运往南方的一船玉米,还没抵达口岸,10万吨玉米就让老石赔了近百万。加之玉米在运输途中受热,有发霉的颗粒,船到岸之后,更是受到价格打压。老石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事,一船黄灿灿的玉米硬是被当成饲料,低价卖给了南方老客。

这一次,老石赔惨了。为偿还银行贷款,他将三层小洋楼低价出售。因为他讲信誉,农发行了解他的困境之后,第二年让老石用烘干塔和仓库做抵押,又拨给他上千万的专项贷款。

老石总结经验,及时调整经营策略,为缩小风险系数,他随进随出,做到不囤货,不赌市场。生意日渐好转,资金回笼,进入了良性循环。欠银行的贷款,随贷随还,随还随贷,天天送玉米的车,排成长队。然而,就在这个冬天,老石感觉身体不适,经常咳嗽,到医院一查,查出了肺癌。

他立刻去北京301医院看病,一走就是三个月。一时间,谣传四起。有人说,老石死了,拿银行的贷款,在南方给女儿买了房子;还有的说,他看病花了上百万,欠银行的钱,肯定还不上了;也有人说,一个要死之人,来日无多,欠的又是国家的钱,谁还谁是傻瓜……

突然一天,人们在老石的院门口看到一张用大红纸贴出的信,大概意思是:父老乡亲请相信我,人活一世,信誉值千金。我过段时间会见到你们的,个人的钱我不能欠,国家的钱我更不能欠。请大家在科尔沁草原等我……

老石从北京回来了。一进院门,看到烘干塔孤单单地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塔望着他,他望着塔,心酸的眼泪吧哒哒掉下来。

老石知道留给他的日子不多了,说不定哪天一口痰上不来,他就一命呜呼了。他想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必须把个人和银行的贷款还上。他依然坚持收玉米,随收随结账,以往的欠账全部结清,做出一副斗志演给家人,暗地里抽出一笔钱偿还贷款。

忽一日,老石把女儿小丽叫过来,他摸着荒草肆虐的嘴巴说:“我想刮刮胡子……”

小丽帮父亲拿过刮脸刀和小镜子。老石趁小丽转身时,抽出刀片,塞在枕头底下。

在那个夜晚,他留给小丽一封信,最大的一笔是农发行的贷款,他已经通过朋友转账,顺利还完。要记住“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银行的钱就是国家的钱,没有国家的支持,咱们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月亮偏西了,星星若隐若现。老石觉得身体里的癌细胞正在变本加厉地生长,堵在他的胃口,连咽一口水都感觉堵,活着太痛苦了。他第一次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站起来,为自己加油,你是条汉子,死也要死得光彩!

49岁的老石站起来,借着月光,他用刀片朝着大腿根的动脉划过去,哗,他仿佛听到流血的声音,如涓涓小河在流淌,他的心忽然平静起来。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他的血,从一个腐朽、破败的身体里喷薄而出,仿佛看到一个红色的太阳冉冉升起,他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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