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老了

作者: 魏若辰2021年05月22日情感日志

我的姥爷,老了。

当我试图挽住他,和他一起从车流中穿过马路时,触到他枯瘦、皱缩、松弛的手臂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如呼啸而来的子弹,猝不及防就击中了我:我的姥爷,他老了。我的无所不能,在母亲的故事中似乎能够呼风唤雨的姥爷,无可避免地老了。

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站在车流中的我,顷刻间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我是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前行至马路对面,还是退回来,好好审视一下,看看自己整天忙着上学放学究竟忽略了什么。

从上上个周末回家,妈妈就语气犹疑地试探说:“你姥爷说想你了,咱们回五号楼吃顿饭,你的作业多不多?”忙着刷题的我,自然是一口拒绝,妈妈“哦”了一声,就转换话题殷殷叮嘱我在学校要注意这注意那,俨然我还是那个黏在她身边需要她时时刻刻操心的孩子。

返校前打了个电话,是直接打给姥姥的,絮絮叨叨中,也忘了和姥爷说说话。

自打升入高中,学习、学习、学习……这唯一的理由,让我很少有时间去看望他们。短短500米的距离,在他们眼里也许根本就是一个银河的间隔,更多时候,他们只能坐在阳台上,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期待爸爸妈妈上下班或者我回家路过。偶尔还会打电话给妈妈,惊喜地说看到了放学走过的我,其实,那并不是我。

这个周末回家,原本打算抓紧时间多刷几套题的,可妈妈说姥爷央求好几回了,让再次到学校看我时记得带上他,他要做我最喜欢的卤鸡亲手撕给我吃。

“央求”?妈妈用的这个词无端让我有点心酸,这还是我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姥爷吗?放下书包,我转身就拖着妈妈去了五号楼。

开门的正是姥爷,看到我就呵呵乐:“你谁啊?又到我家混饭啊,我家今天没做饭。”

“我是辰辰,你的宝贝孙女,专门来混爷爷做的炸酱面啦!”

“我可不会做什么炸酱面!”姥爷边说边进厨房拿肉取菜到阳台一个人去操练了。

厨房里,姥姥已经开始张罗和面,我和妈妈守在姥姥身边说东说西,说到高兴处,就叽叽嘎嘎地笑。中途出来喝水,看到姥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望着窗外,有点孤单。叫了一声爷爷,他扭过头冲我笑,貌似受了惊吓的样子,有点惶然地说:“你饿了吧,肉剁好了,葱也切好了,我这就炒酱去。”说着急急地进了厨房,点火、起锅、下料……姥爷的动作依旧娴熟,只是没有过去那般一气呵成的流畅了。映着炉火,我突然发现姥爷的头发似乎全白了,也比我上次见到时好像更瘦弱了,弓着腰站在灶台前的模样,明显有点吃力。

忍不住靠过去,把脸贴在姥爷背上,姥爷呵呵地笑着,锅铲抡得更欢了。

吃饭时,恰好电视台播放秦腔,姥爷端了一碗特意煮了好久的面,浇些肉酱,独自坐在电视前吃。许久,送回来的碗里,全是肉屑……

天晚了,妈妈带着我准备回家,却看见姥爷衣帽整齐地等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袋子。妈妈说:“天冷了,爸爸,你就不要出去了吧。”

姥爷看上去有点局促,喃喃地说:“我想下楼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犹豫片刻,妈妈让我搀姥爷下楼,并伸手去拿那个巨大的袋子,却被姥爷躲闪开去。

搀着姥爷一起下楼,一起出小区,一路慢慢地走慢慢地说。自从我长大外出上高中之后,似乎再没有这样单纯地听过姥爷说话了。比我记忆中的姥爷话多了很多,说起他藏在袋子里准备让我偷偷带回学校的零食,刚刚机智地躲过了妈妈的魔掌,就得意地抿起嘴巴呵呵直乐;说起我妈妈小时候贪吃爱哭死犟的糗样,就眯起眼睛笑,半张着嘴巴露出红红的牙床;说起我小时候被送回草原,每天半夜将他热的一壶牦牛奶喝得点滴不剩,就惋惜妈妈不该早早接我回来,原本草原能把我养得更健康的;说起自己偶尔犯点小小的错误,被姥姥没完没了地叨叨,就皱着眉长声叹息,委屈而气愤的样子……

这样絮絮叨叨的姥爷,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妈妈的故事中,始终是他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我的记忆里,始终是他动作麻利、姿势潇洒为我操持美味的样子。珍藏的影集里,他制服笔挺、腰杆笔直的照片未曾发黄,他却在转眼间成为身边这个发色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牵着姥爷枯瘦而又无力的胳膊穿过车流,不知道也不敢细思没有我们陪伴的时候,他是如何在车流中犹疑躲闪的,又是如何把那些吃的用的和一大袋一大袋的零食一点一点搬回家,然后欣喜地打电话叫爸爸妈妈和我回家吃饭的……

我的姥爷老了,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姥爷,怎么不知不觉就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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