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雨四具

作者: 张明军2021年07月04日生活随笔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每每读过张志和的这首《渔歌子》,心里总泛起一种湿漉漉的雨意。

以前是没有雨衣的。在塑料布(有的地方叫着“塑料纸”)还没有出现前,我国的广大多雨地区还没有普及雨衣。每逢下雨,里下河的人们出门则穿蓑衣。蓑衣是用蓑衣草编织而成的,现在的孩子已经不认识蓑衣草了,它的学名叫龙须草,我们小的时候,时常能见到。

它多长在一些近水的圩坎上,一簇簇的,看上去茂盛而坚强。这种草长约一米多,无毛,光滑,结实。蓑衣草都是带青收的,“青箬笠,绿蓑衣”,张志和所说的蓑衣我们没有见过,我们所熟悉的蓑衣是枯黄的,憔悴的。割回来后,得放在太阳下吹晒,直至干透。蓑衣草当然是编蓑衣用的,猪不吃,牛不嚼。

里下河农村并不把制作蓑衣叫着编或织,而是称“穿”蓑衣。就是在农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穿”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一个放牛的钱姓老人是个“穿”蓑衣的好手。

他好像一年四季都放牛,没事的时候总是要割很多的蓑衣草。一批蓑衣草晒干了,他就把它们收放在牛房里。我曾去看过他存放的蓑衣草,有几大捆,被吊在牛够不到的二梁上。“穿”蓑衣的工艺看起来很简单,但最重要的是“收口”,具体怎么做我已经忘记了,但钱姓老人告诉我的领口要紧凑光滑之类的话一直留在了我的心中。

下雨天出门头上要戴斗笠。我们那里没有人叫斗笠,而是叫“斗篷”。里下河的斗篷比较单调,就材质来说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芦苇编的,一种是竹子。芦苇编的就是编成芦菲的样子,收口后成圆锥状。在这个空心的圆锥体里面,还要钉一个人头大小的“圈”,这个“圈”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化的稻笈子。

“圈”的两边各有一根尺把长的带子,用于系扣。竹制的结构与芦苇同,多用篾黄,难得见到用篾青者。相较于芦苇制品,竹制者重而结实。以青箬为笠的很少见,其原料为篾片与芦叶,想必很轻且香吧。

20世纪八十年代初,在里下河农村,大姑娘小媳妇都是梳麻花辫或剪“耳头毛子”(齐耳短发),中老年妇女则是梳髻。城里流行烫发后,那些烫了大波浪或是“满头”的女子到乡下玩,农村的女人背地里称这些人“大斗篷”。她们为什么叫那些人“大斗篷”呢?是羡慕还是嫉妒,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过去,每逢梅雨季节,多愁善感的老天总是淅淅沥沥呜咽个不停。不过,这依然断不了妇女们的农事。她们会背上雨篷,从容地投入雨幕。雨篷,是她们赖以避雨的工具,更是她们亲密可信的朋友。雨篷,以篾条为骨,以篾片为筋,再以粽箬穿插其间,编织而成。它两头丰满,中腰微收,俨然半个硕大的花生壳。如果说蓑衣是属于男人的,那么雨篷则是母性的。这倒不仅仅在于它有着丰满的体态,柔美的曲线,只要一睥它挡风遮雨的背影,你便不难发现它的慈悲与善良。因此,我要说,雨篷实在是一个极具奉献情怀的女性。

置身雨篷下,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氤氲。任外面无家可归的风如何呼唤,亦或细声慢言的雨怎样叩问,全由它来接待。它是一位调和风风雨雨的大师,能把一切的一切酿成真诚的心语,如古老的眠曲一般,去祝福你的耳鼓。若干年后,当看到罗曼蒂克的大学生变着花样寻求听雨的氛围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雨篷,想起了这隐身已几十年的朋友。即使是晴天我也依然萦怀的朋友,这份情结,是否充盈在你退休后的记忆里呢?

雨天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水乡的土路上留下了多少李白“行路难”的感叹?那时,雨天脚上当家的仍然是钉鞋。钉鞋,一串打满铁钉的故事。它的故事可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繁”。祖母总是先用马粪纸做个“鞋样子”,再用满脸疙瘩的靛青布依“样子”剪成,一层层用麻线绗实。钉鞋底有几十层,厚约寸许。鞋帮亦是用靛青布绗制的。绗好后,上帮,成“蚌壳式”。然后,底部加钉,一种专用的铆钉。

加钉后的钉鞋就算是做好了,但做好并不是说立即就可以穿用,因为还要上油。用桐油浸渍,阴干。反复如此,约十来遍,这才是完成了全部的工序。穿上钉鞋,心里油然泛起的是祖母灯下慈祥的凝重。另一方面,未涉人生苦旅的我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步履维艰朴素的启迪,致使许多年后的今天的我对人生之路的理解有了些微的渐悟。

如今,钉鞋已不复再见了。自然,祖母亦已长已矣。真不知道,倘若时间和生命可以溯流,归来的白发祖母和古老的钉鞋,面对满街满眼的各式胶鞋、高跟鞋、休闲鞋,是否有一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沧桑呢?也许,是如释重负的感叹吧。

避雨四具,一串闪烁着古典的符号,虽已泯灭在岁月的长河之中,但那独钓寒江的情怀,依然空灵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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