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光芒何在

作者: 清平的诗歌 2015年07月20日心情随笔

许多时候,我觉得遍布于地球各个角落的人类千差万别,相似的脑容量和外形并没有使他们的精神和肉体对应地趋同,面对万物和人类自身,他们的行为和思想千奇百怪,令人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出自几百万年前的同一类祖先。另一些时候,我又觉得人类相似得近乎乏味,仿佛几十亿人都在同一口锅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同一座坟墓里长眠,甚至,还在同一页纸上写诗。二十世纪最负盛名的希腊诗人里索斯的短诗《陶匠》,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我的后一种感觉。

就诗论诗,《陶匠》写得很不错,语言简洁、本分、准确,带着磁性的抓力,汉译的节奏也十分到位,一个简单的形而下故事在作者和译者的共同经营下,随物赋形地推进到风生水起的最后一行,诗之手突然合拢,捧出那朵早在第一行之前就已在诗人心中盛开的形而上之花。“美丽的、瞎眼的、又聋又哑的女人,带着一对被咬过的乳房”,这个经典的寓言形象,介于人偶和人之间,具有某种复杂的震撼力。首先,这种震撼力出自诗人的矛盾修辞:“瞎眼”、“ 又聋又哑”对立比肩于“美丽”、“ 被咬过的乳房”,一些朦胧的启示,在被诗人赋予了矛盾的美丽陶偶上悄然升起。其次,这种震撼力来自从最后一行回过头去看的整个故事——原来故事主人公,那个陶匠,不但沉迷于自己所创造的美,而且将世俗的肉欲倾注其上,他对妻子的背叛,是审美和欲望、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背叛!对于一般读者而言,对这个复构主题的发现,的确比陶偶表面的矛盾修辞更具震撼力。至此,我们的注意力已经被拉离诗歌本身,而进入对美和欲望的关系的探究,我们可悲的想象和联想本能开始泛滥——理性和感性一齐泛滥。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叹气。真是何其相似。不是哪方面相似,而是所有方面都相似。复构的主题,艺术家迷恋自己或他人作品到一个极端程度的故事,美和欲望的关系(在可悲的相似面前,关系的具体结论已失去最小的重要性),不由自主的、想象和联想的泛滥,更多的交织、交叉、被感动、被触动、被牵引,而对象,其实是在我们视网膜和脑海里重复映现过不知多少次的同一口锅、同一张床、同一座坟墓,甚至,同一页纸。我想说的是,诗歌,即使是优秀的诗歌,在举凡主题、故事模型、事物或寓意关系等大的方面,和触点、牵引方向、对想象和联想的诱导方式等小的方面,都难以从普遍的相似性中逃逸,只有极少数诗人的极少数作品能够勉强成为例外,但有始无终的广阔蔓延的诗歌宇宙中,难道仅由这寥寥的星辰发出零星之光?如果这个令人绝望的结论不能成立,那么,我们不得不问:那些通常被我们视做优秀的诗歌,或者,一首被大多数诗歌行家认可的优秀之作,其光芒究竟出自何处?

它们必定有凌越于相似性之上的光芒。但在我翻遍构成一首诗的所有要素,试图说出那些必定存在于优秀诗歌中的光芒的光源时,我发现我要说的任何一点都经不起反驳。

我感到迷惑。我喜欢的诗歌虽不算很多,但也并不少,为什么连我自己喜欢的诗歌,我也找不出它们的光芒何在?

我只能这么想:那些我找不到光源的光芒,来自白昼的星辰,它们存在于我的视力之外,但我和它们,有着天然的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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