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柴垛

作者: 沧江鱼2021年09月24日美文推荐

老叔放下斧头,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接过我递过去的香烟,笑着对我说:“房子盖好了,这剩下的老房子柱子和架模板没地方用,丢了可惜,趁闲着,就把它们劈了做柴堆着。”看着一码码堆得整整齐齐、刀口清晰平整的柴垛,我由衷称赞:“老叔,几十年没上山砍柴了,这劈柴的刀法功力还是没退步啊!”“哈哈。”老叔讪讪地笑笑:“自从用上电用上煤气,都不烧柴了,就当作练练手。”说着,老叔的表情忽然变了,变得复杂起来,有失落有回味有激动:“刚开始还有点生疏,几斧子下去,忽然就找到感觉了。你是个有知识的人,你给说说看,为什么不用上山砍柴了,家里没了柴垛,心里总是觉得有点不踏实?”

老叔的疑问勾起了我的回忆。乡村的生活,总有那么多的记忆叫人难忘,比如这柴垛。

我记事起,在父母亲每天的生活程序中,除了栽田种地采茶煮饭喂养鸡猪外,最大的环节就是砍柴。那时村里刚通了电,电是从十多公里外的一条小河里来的,那里有座小水电站。小河水流量小,限制了电站发电量。电的主要用途是照明,家里二十瓦的灯泡,常常忽闪忽闪的。村里做饭只能靠柴火,柴火进灶,炊烟袅袅,烟火味就是家的味道。于是,村里家家户户都要砍柴,相互间还在默默地攀比,哪家的柴火圆滑标直长短一致,哪家的柴垛堆得比山高比河长,哪家就最富有,最受邻居尊敬。

每年上冬,该种的种了该收的收了,全村人就抓住这难得的农闲时节,奔赴十多公里外自家产权林准备一年的烧柴了。鸡叫头遍,村民们就起床出发。根据约定俗成的分工,我们这些小孩子们上午放学后,要负责烧火做饭,并去半路上给大人送午饭。沿途,大人们背着大捆大捆的柴火回来,遇到孩子了,就放下背子,接过盛着午饭餐具,往路边草地里随便一坐,一家人开始了幸福的宴会。

那时家里没什么大鱼大肉,混在饭里最多的就是自家腌制的腌菜萝卜,最好的伙食则是鸡蛋炒饭,虽然简单,但一家人吃得不亦乐乎。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一般我们不会走岔,时间也是早就拿捏好的,吃好午饭返回学校上课铃声刚好敲响。这其中,也免不了会出现意外。比如我就经历过。那天父亲腰疼的毛病犯了,母亲只好一个人独自去砍柴。中午送饭的路上,同路的小伙伴们老早就跟他们的父母接上头,可就没有我母亲的身影。叔叔阿姨们热情跟我打招呼,指着身后的弯曲山路告诉我你母亲在后面,你赶快去找。我加紧脚步往山里走,终于,母亲的身影出现了。母亲背着的柴火比往常大了很多,重重地压在身上,她缓慢地移动着脚步。看到我,母亲顺着路边小土坎,艰难地放下柴火,长长舒出了口气,双手使劲捶着腰。

吃饭的时候,母亲总是瞄着不远处的几棵松树发呆。扒完最后一口饭,母亲提起砍刀,丢下句“赶快回家去,叫你父亲来接我,我再去砍点”,就跑进松树林去了。我蒙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发愣。松树林里,“乒乒乓乓”的砍树声还没维持多久,就响起一阵“抓偷柴贼”的叫骂声。母亲慌慌张张地冲出松树林,拉上我就跑。为了多砍点柴火,母亲贴上了自己砍的柴和砍柴用的砍刀,还背了“偷柴贼”的名声,母亲为此懊恼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每次看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成语,我还是忍不住苦笑。我知道,那天母亲想“偷”的不是真正意义的柴,而是一家人三百多天烧火做饭的“责任”啊。

树成了柴,柴点燃火,火烧了饭,饭喂养了生活。混沌初开,大地分为海洋和陆地。陆地的主宰是森林。类人猿走出森林,学会了磨石成工具,发现钻木可取火。木是载体,火是手段,食物才是生活,延续生命才是柴的终极目的。

炊烟冉冉,日子如梭。天道如斯,日子如斯。

而今,沼气、电饭锅、电磁炉、燃气灶……“肆虐横行”,电话、手机、电视、电脑……“铺天盖地”,快递公司、同城外卖招之即来,柴垛的“光辉历程”早已悄悄躲进了记忆深处。不少地方打出“柴火鸡”“罗锅饭”的招牌,借着柴火烧饭烧菜的名头,其实用的是现代技术压制出的机制炭,人们却依然趋之若鹜。其实,大家都知道,砍柴做饭的年代早已远去,“柴火”带给我们的是回忆,是一代人对“家”的解读和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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