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河流

作者: 李冬凤2021年11月01日美文推荐

人过不惑,对世事都看得通明,但也容易伤感

三月回暖,江南的雨绵延不绝。偶尔露出阳光,便到处是山花烂漫,烂漫得有些凄婉。万物生长时,清洁而明净。我不要翻日历就知道,清明节快到,又该回乡祭扫了。由此又生出许多感叹来。在时光隧道里,有一条生命组成的河流,从源头而生,又在终点流逝,留给时光隧道的就是一个短暂的念想。

窗外大雨如注,让人好不孤独。我心里历数逝去的亲人,突然蒋家表哥从脑子里跳出来。该去看看这位风华正茂就长眠地下的表哥。这是我的念想。

表哥比我大四岁。再远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我读九江师范时,他已参加工作,在班车上卖票。那时,湖口大桥还没建,都昌到九江的班车需坐渡船过江,来回两百多公里,要折腾一整天。遇上恶劣天气,还要在湖口过夜。回家不便,让我更想家。那时表哥隔三差五就来看我。每次来还会带一大包软糖和各种水果。表哥是个大嗓门,还没进寝室就喊,仙女们都过来,有好吃的了。一屋子的女同学都围上来,一句表哥便换一把糖果。表哥不久便跟我所有的女同学都混熟了。因为表哥,我的同学跟我也越来越靠近,让我很快从想家的孤独中走了出来。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大树中心小学教书。中心小学其实很小,只有十个班。低矮的围墙里几栋砖瓦平房,十几平方的教室挤着几十个脑袋,窗户玻璃残缺不全。阳光穿透屋顶明瓦,早已是暗淡无力,即使是晴天,也要开灯。老师宿舍其实也不能算是宿舍,就是一间教室被墙隔了几小间,两人一小间,睡觉、办公都在一起。中小附近有供销社、铁匠铺、照相馆,也算是个小闹市。

我报到的第二周,表哥就来了,而且还带了三个拜把子兄弟来。表哥胖嘟嘟的,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酒窝长在男孩子脸上有股秀气,所以表哥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三个兄弟却不同,一个比一个高大威猛,手臂上还有刺青,看着让人发憷。表哥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又在小闹市走了一圈,还放出话,她是我的表妹,谁也甭想打主意。表哥的话罩着我,让我少了很多无端骚扰。

没多久,表哥又托人找关系,把我从大树中小调到七角村小。七角村小是表哥的家乡,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更是安全。表哥说我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孩,要嫁一个好人家,要嫁能让我幸福一辈子的好男人。我是表哥带我去相的亲,然后就嫁了,嫁得风风光光。出嫁后,我又进了城,先教小学,后教中学,再后来还改行进了机关,算是顺风顺水。表哥结婚后也不再卖票,自己买了班车。前些年,他还开办了幼儿园,在县城建了自己的楼房,开了一个大超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去年三月,淅淅沥沥的雨也是下个不停。哥给我打电话,表哥被送到市医院,估计很难过得去。我愣了很长时间问,很难过得去是什么意思?哥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快收拾一下去九江。在附属医院十一楼,我看见了姑父和表嫂,还有很多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姑父看上去很平静,从走廊转到大厅,又从大厅转到走廊,自言自语,你们去吃饭,这个鬼崽哩没事,他娘问过菩萨,菩萨说没事。姑父的头一直低着,看不见他眼里的忧伤,就知道反反复复说,这里没事,你们去吃饭。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表哥被送进医院的早饭时间。似乎只有大家都去吃饭了,才能证明表哥的病没事。我转身望着窗玻璃,窗玻璃流着无数行泪。

两天后,哥又让我去姑姑家,表哥不行了,让我们去他乡下家里做些准备。我们到了乡下,姑姑不在家,去了庙里。姑父也去了。一个从不信神的退伍老兵都去了庙里,让我们觉得人生有多无奈!我撬开大门,湿气霉味充满整个屋子。表哥早不在这个老屋住了,老屋里堆满了杂物。表哥结婚时用过的床还在,甚至还能找到褪尽芳华的红喜字。我靠在门框边,看他们忙进忙出,把房间腾空,把床铺腾空,又把结婚用过的被子铺上,把结婚用过的枕头摆好。满屋的人却没有一句话,沉闷的空气与悲戚在潮湿的空间里流转。床铺好了。表哥从床上来,又要从床上走。

雨一直下,老屋门前的池塘满了,沟渠也满了。表哥刚躺到床上,生命就终结了。我跪在灵柩前,泪水汹涌而至。

表哥走了两个月,一场大火把表哥家的新房子烧得一塌糊涂。有人说,表哥回来了,带走了他想带走的东西。我想或许是表哥真来了,他那大嗓门,又喜欢热闹,拿东西都与众不同。又想,表哥来了为何不来梦里找我?就像先前在我教书的学校一样,放下一句话,这是我的表妹,谁也甭想欺负她。我不要你放话,只要你常出现在梦里。

清明的这一天,天特别清明。我去了表哥的墓地,一座芳草萋萋的孤坟寂寞得让我想哭。我又去了表哥的老屋。老屋设的灵堂还在,只是没有香火。表哥的遗像居中,憨笑的模样与孤坟一样寂寞。表哥一生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最终都消逝在生命长河的寂寞里。

或许,生命的河流是因为寂寞才这么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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