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阵阵

作者: 张昕2022年05月04日随笔美文

我又听见了松涛声。

微雨迷蒙,杏花在枝头零落成娇弱的诗意。风拂过细柳,水微漾出春寒。拈花浅笑,纸墨江南的空气中,氤氲出让人怜惜的阴柔。转过小桥流水,站上一座小山丘,茶田的纵横间竟立着几棵松树。风,从耳边疾驰而过,我的头顶仿佛流淌过一条河流。这松涛的起伏扫尽了江南的娇无力,刹那间,似是万马奔腾,大江奔流。浓浓的松香将文字中的坚硬和刚毅,发酵融合在一起。

我从未想过在江南的这座小园中邂逅松树。它不是应该在遥远的山上或者荒寂的山岭,在狂风中怒吼或在宁谧中与月光清泉为伴吗?何以在这人工痕迹如此清晰的公园,在角落里孤独低吟,让一个异乡人痴痴难行呢?当我还是个孩童,在家乡的山岭仰望着满山的松树,何曾想过,以这样的方式与它重逢。

松树并不适宜栽种在房前屋后。松树聚集的地方,必定是人迹罕至之处。我在外婆的红薯地旁,看着外婆在松树环绕的山岭间,弯腰锄着地里的杂草。这块又大又平的土地,一道道的小沟渠,齐整地排列。红薯正在地里安静地长大,我却幻想着收获的时节。风,在山岭的上空来去,松涛声呼啸而过,一遍又一遍。高大的松树,每一根松针都是被风拨弄的琴弦。低沉的乐曲从林子的深处回荡出来。

外婆到这块土地上劳作的时候一定会带上我。我在外婆的村庄长大。这同我的大沙河边的家是不一样的,那里是沙地平原,而这里却有着山丘。山丘的土壤适宜种红薯,这也是家里所没有。每天中午做午饭时,外婆都会捡一个大红薯,放在锅灶的柴灰里。半下午,估摸我已经玩饿了,外婆从锅灶里用火钳掏出那个熟透的红薯,扔到堂心的地上。焦黑的红薯外皮冒着热气,用嘴吹着撕开,黄色的瓤肉扑鼻的香。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红薯的甜味还未来得及在嘴里停留,就被咽下去了。直吃到手嘴都乌黑,外婆带我到压水井边洗干净,下午的快乐时光就跑远了。

我陪外婆在红薯地劳作。我在一棵松树下坐着,抚摸这粗糙的树皮。剥开一块树皮,树干渗出黏黏的汁液。松果掉到我的脚下,我一个个拾起来,用衣服兜住,回家给外婆起炉子。我并不想去满是松树的山岭深处,满山的坟茔让人害怕。我喊外婆,声音被松涛淹没,直到夕阳在天边燃尽,林里慢慢潜入了阴暗,松树的影子越来越长,我才逃似的和外婆回家。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我在诗书里寻找文字的意义。皖江地带最寻常的马尾松,遍布山岭古道,从来无人问津,却在古诗里作为一个意象,承载着中国文学史中某些人文情怀的寓意。高洁、坚韧,抑或高远孤清,当你真的站在一棵普通的松树下,聆听着丛林深处传来的如怨如诉,回想着时光在某处打了结,就像某个人从此在生命中走远。那些文字的浅薄,就在纸上轻蔑起来,像是在嘲笑我,什么都不懂得。

我有多久没有听见松涛声了,像一条陌生的河流在心里流淌过。外婆在某一天,走进了满是松树的山岭,再不会回来了。村庄没有了,固守村庄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记忆中那香喷喷的红薯吗?

松树从山林深处走了出来,只停留在江南的小园的某个角落,寂寞地唱歌。山丘下的小园,正预备着一场风花雪月的烂漫,娇滴滴的花和满纸闲情粉墨登场。我在孤独的山丘上,抬头看着松树,像看到了从前的岁月,在某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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