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吟

作者: 王剑2022年06月07日生活随笔

为了拦住一匹马,伯夷和叔齐特地起个大早。他们风尘仆仆地,赶了很远的路。

除了自己的国家,什么都不爱。在黄河边,在暴烈的马蹄下,他们像两只瘦弱的螳螂,把生命置之度外。

这一刻,他们伸出的手臂是巍峨的,像一座山。这一拦,就把他们青松一样的名字,拦进了史册。

此时,他们的意义不在忠君,不在背逆,而在于横亘千秋的气节。

只有首阳山沉默不语,收留了这一对“不食周粟”的兄弟。他们在山上,一边采集薇菜,一边唱着哀伤的歌。宁肯饿死,也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站在秋风里,仰望。我仿佛看见,伯夷和叔齐对坐在悬崖峭壁间的一块坡地上。伯夷双手抱膝,目光炯然,坚定沉着;叔齐上身前倾,表示愿意相随。他们面容憔悴,但眉宇之间的凛然正气,像云雾一样缭绕。

伯夷叔齐的气节,是嶙峋的岩石,堆起了首阳山的高度。

本是一个农家子弟,却偏偏喜欢纵横之术。本是一个读书人,却偏偏热衷于诸侯争霸之事。

你的舌头,就是一把横行天下的长剑。苏秦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息。

失败了,那就重新来过。妻不下织,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算不了什么。只要自己的一颗雄心,不死。

你的长剑,扎别人,也扎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大腿上流出的鲜血,其实是在描绘另一幅喷薄欲出的宏图。

身佩六国相印,该是何等的辉煌!

《苏子》三十一篇,篇篇都是抗秦的长剑。韩赵燕魏齐楚诸国,被你那只巨大的舌头,搅拌聚拢。强秦震恐,“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而今,你静静地躺在鱼骨村的衰草间。你朝我们摆摆手,六国兴亡的凄凉往事,不说也罢。

但我分明看见,你留下的那道“锥刺股”的光芒,正穿越时空,直逼我们的内心。

二里头,多么亲切的一个名字。

穿过洛河,走过一大片青青的麦田,我们终于来到你的身边。只是,我们来晚了,错过了夏王朝的繁华,也错过了夏商更替的壮阔史剧。

走在松软的田埂上,我们仿佛走在最早的城市主干道上。你好,铸铜作坊!你好,绿松石器作坊!你好,中国最早的双轮车!

半地穴式房屋里,散居着男人和女人。炉火上,深腹罐或平底盆里,蒸煮着稻粟丰腴的颗粒。房屋周围,猪和羊啃食着嫩绿的青草。精美的陶器和陶器上的绳纹,诉说着远古的沧桑。

真想回到他们中间,享受一下二里头人原始的单纯和浪漫。

二里头的村落,是中国文化打下的最初的草稿。

当我走向二里头,其实,就是走近中国文化的起点。

当我离开二里头,我行走的,也不过是河洛文化的延长线。

向南。一直向南。

深夜的街头,只听见我们匆忙赶路的脚步声。

终于,我们抵达洛河岸边。一弯残月,挂在半空。秋风吹过,芦苇们扭动着腰肢,有一种魂不守舍的美。

我不知道,蔡伦当初造出的纸张里,是否掺进了芦苇的洁白。

我们望向远方,夜色中的洛河,一片浩渺。今夜,没有双美亭,没有曹植,也没有期待中的洛神。

如果有一把七弦琴,我愿意为她弹出清雅的琴韵。如果有一支妙笔,我愿意为她写下浪漫的诗章。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栈桥上,有人举杯邀月,开始朗诵了。

声音浑厚灵动,在洛河的水雾里,颤动。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从公元629年四月初七那天起,他就认定了一条西行求法的险途。

秦州,兰州,凉州,瓜州,他一路通关;五峰山,大凌山,大雪山,葱岭,被他踏在脚下。

背上的行囊里,是一卷卷的信仰。

一匹赤瘦老马,是他寂寞旅程中的伙伴。

莫贺延碛沙漠里的磷火和狂风,他没有惧怕。重重关山上的匪盗和阻挠,也不能浇灭他内心熊熊燃烧的信念。

一路西行。漫长而凶险的西行。他硬是靠一双脚,穿越了一百多个国家,行程十万余里。

玄奘,多么激越的名字,多么铿锵的步履。

一部《大唐西域记》,记下了他沿途的见闻。1335卷经文,开创了他翻译经卷的新高度。

而今,在偃师的陈家河村,当我循着墙上地图里的那条红线寻找他的足迹时,我的耳边没有了凤凰的脆鸣,只剩下万马奔腾。

老屋还在,慧泉还在。我不知道,吹过陈家河的秋风里,哪一缕是玄奘的呼吸?我也不知道,院中飘荡的枯叶里,哪一片留有玄奘的印记?

我只知道,路途中奔走的,是玄奘的理想。

站在正堂前,瞻仰。玄奘低头念经,不看我们。

但是,我们已有所悟:难忍能忍,难行能行。这不正是玄奘成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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