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搅团

作者: 杜宇2022年06月21日美文阅读

“搅团的搅,就是那个搅和在一起的搅。这个形声字特别有意思,一个手,一个觉,要生活怎么能没有手呢?觉,就是觉悟,对生活的领悟。几千年来,中国普通的老百姓就是把自己的一切搅在一块,虽然他们也未必知道,用力搅就能活下来。”看着远在新疆的西地老师的留言,我笑了,觉得人的思维差异竟然如此之大。我忙着在朋友圈晒老妈做的搅团,只是因为觉得老妈做的搅团实在是太好吃,不想千里之外的一双眼睛透过图片,竟能产生这么多的联想和思考,而且表述得如此深刻,有趣。

正乐滋滋地给母亲读西地老师说的话,扬州的一位美女留言:“请问,什么是搅团?” 我一愣,然后回了一句:“陕西的一种特色小吃。”回答完,自己都不满意。心里嘀咕着:“我这说了和没说一样,人家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地方小吃。”可让我在微信里一下子说清楚什么是搅团,还真的挺难。

更无法让她明白,一个打小吃各种搅团长大的人内心深处对于搅团的厌恶或者偏爱。儿时的我,天天吃搅团,吃到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这种鬼东西。那时,吃食极度短缺,天天上顿下顿都是玉米面做的饭,不是玉米熬的稠糁糁,就是玉米面蒸的粑粑馍,要不就是玉米面打的搅团。于是,玉米糁糁、玉米面粑粑、玉米面搅团,被我列为“世界三大难吃食物”。这三大食物,伴随着我整个童年的岁月。

冬夜里,七八岁的我跟着哥哥和村子里的小伙伴,跑上十多里路去周围的村子,只为看一场不知看了多少遍的露天电影。夜里回来,饿得肚子咕咕直叫,钻进厨房,案板上晾着一大片母亲打好的玉米面搅团,切上一方块,再切成小方丁,盛在碗里,一股盐、一勺醋、一筷子用水和的红辣椒面,便是全部的佐料。

我和二哥各端一碗,吃在嘴里,没有经过热油泼的辣椒面,辛辣无比,辣得直流泪。一咬,搅团里的冰碴儿咯吱咯吱响,冻得牙齿直打架;咽下去到了肚子里,觉得肚子都成了一块冰疙瘩。在酸、辣、冰,各种滋味的刺激下,一碗凉拌的冰搅团下肚,这才去睡觉。

思绪飘得正远,在西安生活的一位美女问:“你图片中的那个方块状的是什么呀?”

“搅团呀!”很是奇怪,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家的搅团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样方方正正的搅团。”忽然明白了美女的意思。同样食材、同样做法的搅团,如果吃法不一样,搅团的形状也会跟着改变,从而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搅团。看来,美女只吃过一种搅团。

“吃法不一样!你吃的是从锅里舀出来,直接放到碗里调好的汁汤里,这种叫‘水围城’,只是搅团众多吃法中的一种。我们家吃的这种搅团,是将做好的搅团从锅里舀出来后,晾在案板上,抹平,晾成薄薄的一层。晾凉后,切成片,一片一片放在一起,吃的时候,再切成小方块,然后将用肉丁、香菇、木耳、豆腐、韭菜等做的臊子放进去,用水煎着吃。”

“哦,原来搅团的吃法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吃法多着吶!还有一种吃法,是把打好的搅团漏成鱼鱼,然后凉调或者用菜烩着吃。”

“漏成鱼鱼?搅团怎么会成了鱼?”一时无语,很是“鄙夷”。心想,和这些不懂陕西美食的所谓“吃货”谈搅团,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所以,遇到西地老师这样的“知音”,就格外开心。西地生活在新疆,但从小在陕西长大,他能这样留言,不用问小时候肯定吃过各种各样的搅团。

“搅团,就是一种用面搅成的糨糊。”百度对于搅团的解释中,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写的。这一句解释,一下子坏了我的兴致。那么好看、那么好吃的搅团,在百度的解释里竟然就是一团糨糊?

不服气,再查看“搅”字,想看看如何注释。搅,乱也。再看组词,打搅、搅扰、搅乱、搅浑、搅局、搅和……看得我的嘴都噘起来了,就是找不到一个与“搅”有关的褒义词。

老同事“贼寇”也跟着凑热闹,留言说:“你就是个穷苦命,搅团有啥好吃的?小时候都吃怕了。”

那时,的确是被搅团吃怕了。天天上顿下顿吃玉米面打的搅团,没有油星,没有青菜,没有大肉,没有香菇木耳炒的臊子,除了一把盐,就是一点自家腌的白萝卜叶子切碎了放在搅团汤里。这样的搅团,除了涩,就是咸,特别难吃。

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杀了猪,有猪油攒下来,再吃搅团时母亲才会在汤里放上一小勺凝结成白蜡烛一般的猪油。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才会奢侈一下,用菜籽油烧热了,泼上一碟油泼辣子。于是,有了猪油和油泼辣子的搅团,便成了儿时不可多得的美味。

“做搅团不只是体力活,还是技术活。做不好,就做成了一锅面糊糊。”我的学生德玲留言说。的确,做搅团,力气和技术缺一不可。

搅团,搅团,用力搅才能成团,否则,就真的成了一锅面糊糊,根本品尝不到搅团的爽滑和筋道。

做搅团时,因为要不停地搅动,太费力气,母亲一个人根本不行,所以基本都是等到周末我在家时,才会打搅团。可这一次,母亲大概是特别想吃,等不到周末,自己便打了一锅搅团。

晚上回家,案板上晾着一层母亲打好的搅团,白亮光滑。一旁是一个非常完整的、呈锅底形状的打完搅团从锅底揭下来的一张锅巴,我们老家叫做“锅底”。灶具旁,放着切成小方丁的半碗搅团,还有一小盆用肉丁、木耳、香菇、胡萝卜丁等炒好的臊子。

见我回来,母亲很快为我煎了一碗搅团,里边放了很多臊子,汤上飘着葱丝和剁碎的菠菜,还有细小的芝麻,再滴上几滴香油,红红绿绿的,很是好看。吃在嘴里,爽滑糯软,不用牙咬,直接咽下去。一碗热乎乎的搅团下肚,唇齿依然留香,心里和身体一样温暖。母亲坐在一旁,看我吃得狼吞虎咽,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不在,把我搅得累的,等把搅团晾到案板上,我都快没气了。”

母亲平日打搅团,是把玉米面、小麦粉、粉面好几种搅在一起。最近,家里没有玉米面,母亲只好全都用小麦粉和粉面打搅团,这样搅起来就格外费力。不要说母亲,就是我在锅里连着搅上那么七八圈,也会累得气喘。

母亲打了一辈子搅团,打搅团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母亲说,打搅团就是把和好的面芡倒入烧开的水中,不停地搅动,慢火烧开,然后在温火下,慢慢地加入干面粉,不停地搅动,最终搅成筋道无比软硬合适的一团。

我在想,生活常常也被我们自己搅成一团,整日里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奔忙些什么。

其实,生活就是一锅搅团,做好了,是一道美食,有滋有味;做不好,就是一团糨糊,越吃越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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