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藏书

居家的日子里，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清除不需要收藏的书。我发现，这是一项痛苦不堪的工作，情感上受到的折磨和纠结，仅次于生离死别的痛苦。

真正的爱书人，会把书看得很重。甚至将其比作儿女，比作挚友，比作伴侣。如果要割舍，自然是纠结万分，柔肠寸断。我有藏书数万册，幸福指数很高，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狂风暴雨，只要我安坐书房里，一定心如止水，平静得出奇。

本来，日子如水一般平淡、平静，但女儿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这种宁静。她说：“老爸，我看你的书，百分之五十都可以清除掉。”我顿时如五雷轰顶，毛骨悚然。我一下子想到了百年之后，那百分之五十的藏书全部跑到废品收购站的情景，我感到了刺骨的寒冷。所以，我决定加大处理藏书的力度，让我的书都有一个好去处。

然而，数万册的藏书，都像自己的儿女，要给出去，给哪一个呢？我不是养不起，我不是不爱它们了。每一个孩子都可爱，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优点。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总要踌躇半天。记忆的火星，总会冒出一星半点，这本书我是如何买回来的？大多无从记起。但为什么买它的理由，我却能脱口而出。

比如说，有些书，是从文学创作角度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从评论者角度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从版本意义上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为补全自己的知识结构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从装帧和设计的角度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从资料收集的角度买回来的；有些书，是为了敬仰著者而买回来的；而那些文史哲和美学方面的书，纯粹是从一个中文系毕业生的角度买回来的，比如说汉译世界名著丛书。大学毕业快三十年了，我很尴尬地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大学时代的购书热情和对本专业的浓厚热情。有些书，是为了保存童年记忆而买的，比如说，那些儿时读过的书。有的书，是为了一代人的记忆而买的；有的书，是为了自己的业余爱好而买的，比如植物学方面的书籍。那些淘来的旧书就更有趣了，送给朋友生日的、送给恋人的、学习或者工作得到奖励的……买每一本书的理由，也许，很充足，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但都是值得买的，而且从无悔意。

阅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不要后悔。后悔，不仅于事无补，而且还会徒增烦恼，败坏自己的心情。人们常常喜欢假如，假如我不去从事这个职业而去从事那个职业，人生是不是更好一些？这是愚蠢的想法，我觉得拥有的永远是最好的！在买书这件事上，也是如此，假如我没有买这本书的话……那么，我怎么可能体验阅读这本书的快乐呢？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无法取代的存在，拥有大海一定比拥有山间的小溪更好吗？

人人都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要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喜欢，那就是逆风而行了。取舍之间，取总是容易的，舍总是艰难的。让我丢掉一本书，比我买一本书要艰难许多。不过，体验了犹豫很久再痛下决心舍弃的过程，我的心情犹如大病初愈，格外畅快。我发现舍弃并没有那么难，但是要用痛苦与折磨来换。

清理藏书，对一个酷爱书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走在泥泞小路上的感觉。这样的旅行，没有人喜欢。但这种体验，从哲学的角度说，是获得新生的感觉，是凤凰涅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