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半文2022年07月14日心情随笔

燕,是家燕,是家人,似亲人,自来自去,可随时来,可随时走。想起时,“唧”一声:我来了。或“唧”一声:我走了。不打招呼也没问题,反正去了会来,来了会去。燕归来时,像一支黑色的飞镖,倏一下,一头扎进屋子。去时,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唧”一声,没了踪影。过去,我家老屋的门楣上,开一道扇形的门,专供家燕来去。家燕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因为是自家人,一家人在一起就不必客套。要一家人在一起还要拱着手:“你先请!”“不,你先请!”那就很累。所以,我不喜欢相敬如宾,不喜欢举案齐媚,那是夫妻的感觉,不是亲人。夫与妻在一起,是要过到忘记是夫与妻,忘记相敬如宾,忘记举案齐眉,由爱情转为亲情,由情人升级为亲人,过得像一家人。好,那才是真夫妻,是老夫老妻,是相偎相依。

我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的自然而然。重要的,是一家人,是在一起,像一只燕与另一只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燕于飞,下上其音。”燕与燕在一起,可以比翼齐飞,可以上下翻飞,可以低声呢喃,可以飞,可以不飞,自然而然。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美好的,是自然而然。《邶风·燕燕》,男子站在春天的风里,看“燕燕于飞”,十分美好,又十分痛心。因为一只燕与另一只燕要分离了,他要送他的妹妹出嫁。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之子于归,远于将之。”“之子于归,远送于南。”妹妹要出嫁,哥哥去送嫁。送到郊外,送到远方,送到南方,送到南方以南,送了一程又一程,不堪别离又不得不别离。“燕子来时人送客,不堪离别泪湿衣”。此刻,男子的内心是疼痛的,隐隐地痛,被别离的手紧紧地攥着。

男子是国君,一国之君,他的父亲去了,母亲去了。现在,他的妹妹也要去了。要去到南方,南方以南。我不清楚,那南方以南在哪里,只知道,那是遥远,对于古时来说,或许是永远。“别时容易见时难”,此一去,或是经年,或许,是一生。高处不胜寒啊!此时,谁能体味男子心中的疼痛与苍凉。“先君之思,以勖寡人。”“寡人”二字,在电视电影中听来,如何的高高在上,如何的惹人艳羡,但此刻,只有无尽的苍凉。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妹妹,纵后宫佳丽三千,纵环肥燕瘦,纵鲜花环绕,站立高处,男子的内心依旧孤独如一盏夜灯。“寡人”,是孤寡之人,是苍凉之心。男子怀抱着一颗苍凉的心,送妹妹去南方。

送了一程,又一程。长亭,短亭。芳草,天涯。但纵然搭长棚千里又能如何?男子不想放手,又不得不放手,只能默默挥手。一挥,再挥,三挥,高高地举着手,高高地踮起脚,把目光拉长,再拉长。手够不到的地方,可以用目光去够。目光够不到的地方,可以用思念去够。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终于,成了真正的寡人。茕茕孑立,男子的疼痛,别人无法感同身受。即便踮起脚,即便伸长脖子,即便登上高台,目光,总有尽头。终于望不见了,男子泣涕如雨。

现在,窗外是冬日暖阳。我却穿越三千年的时光,想到在春天里,在微风里,在燕燕于飞的郊野之上,男子面向南方泣涕如雨的画面。需要怎样的疼痛,才会让一个男子、一个国君、一个高高站立的寡人,泣涕如雨?

每看“燕燕于飞”,男子的内心便充满了独自前行的力量,收拾涕泪,虽万千人,吾往矣。所以,我把燕子定位为“亲人”,在我认识的所有的鸟中,只有燕子可以登堂入室,进入人类的家庭,像亲人一样。我说是亲人,不是情人。在过去,华夏先民更看重血缘,血浓于水,血亲重于姻亲,天伦先于人伦。所以,《燕燕》惜别的,不是妾,不是妻,是妹妹。

往后余生,天涯相隔,思念相连。燕燕于飞,可承载相思,亦可穿时越空,去到南方,南方以南。亦可从南方飞回,回到男子眼前。

于是,每当燕子从南方归来时,我们说:春天来了!

识鸟:燕,人们最熟悉的鸟类之一,又名乙鸟、玄鸟、鸷鸟、鷾鸸、游波、天女等,分布遍及世界各地,有20属79种,我国有4属10种,以家燕为代表,钱塘江流域为夏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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