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叔的村庄

作者: 宋曙春2021年05月07日心情故事

槐叔是大槐树生产队队长,那时年轻气盛,发誓要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每天不亮,他就打头下地,干得很起劲儿。一条望不到头的田垄,他一早上就能铲完。可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并未能换来更多收获,壮劳力每日工分都合不上三毛钱,一年下来百十块钱,只能勉强糊口,赶上年景不好,就得饿肚子拉饥荒。槐叔浑身的劲儿使不上,大槐树生产队的村民始终处在饥饿贫穷之中。

1975年,我高中毕业下乡来到大槐树生产队时,槐叔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是队长。知青们跟着年轻人也叫他槐叔,叫得很亲切,因为槐叔喜欢有知识的年轻人,因为知青能和他想到一块儿。他问我们,毛主席说穷棒子社上山取生产资料是啥意思?我上学时学过毛主席在《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中给王国藩合作社写的按语,就给槐叔解释,那就是用山上的自然资源换钱去买生产资料啊。槐叔其实早就明白,他一拍大腿,说,成,咱也这么干!他带着知青上山打石头挣钱,架电线打机井,改造农田,重新规划灌溉,第二年就增产增收,队里有了几千元的积累。槐叔又领着乡亲们割柳树条编筐编篓搞副业,还和物理学得好的知青去淘换旧电机,重新做成“电滚子”,带动石碾子磨米磨面,为邻近村队“有偿服务”。可没多久,就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因此,我当兵离开大槐树生产队时,队里依然是“一穷二白”。

我从部队探家那年春节,正是安徽凤阳小岗村十八位农民立下土地承包生死状、拉开中国农村改革序幕的时候,中央一号文件一发,举国振奋,各地迅速掀起热潮。槐叔正巧进城来遇到我,拉着我说,咱队也想分田分地,包产到户,又怕政策有变。从他话里,我听出了顾虑,但我已经离开农村,中央农村政策跟我没啥关系了,也没用心理解中央精神。正不知咋回答,恰好看见街边卖春联,摊床上挂着一联王安石的名句,我顺手摘下上联“千门万户曈曈日”,递给了槐叔。他眼睛瞄了一遍,一怔,抬头看见我在狡黠地笑,随即明白了,他是想到了下句“总把新桃换旧符”。他没有多少文化,但这句诗,即使在四十年前,全中国没有几人不知道。我说,这虽然是古人写节日热闹和万象更新的动人景象,但却是表达革新政治即改革开放思想,是开门迎接新日子。你把它贴在门上当钟馗,替你扫去思想障碍。槐叔也明白我的意思,憨厚一笑,说,你小子挺诡道,自己不说,拿老玩意让人琢磨。行,有道理,咱不能抱着老皇历过日子了,得奔新地界了!

两年后,大槐树生产队在区里农村改革会上介绍了经验,因为他们真的用“新桃换了旧符”,日子变了样儿,槐叔的村庄也变了样儿……

二十后,槐叔卸任了,村里农工贸集团领军人物的角色传给年轻的支部书记于壮。这年春节前,槐叔约我参加一个洽谈会,餐桌上,酒过三巡,槐叔微醉,他有些腼腆却又像暗地给自己鼓劲儿,一咬牙站起来,刷地展示出两个条幅。那是一副长联,虽然不一定对仗工整平仄规范,但表达意思很明确。上联是“改革春雨滋润六畜兴旺千家同乐”,下联是“开放东风吹来五谷丰登万象更新”。他说,词儿是俺自己想的,字儿是请市里书法家写的,书法家说用典不足,词语不够美。我对槐叔说,意思到了,对仗不大工整,喜庆有余,大气稍嫌不足。写改革开放二十年,要有冲击力,让人振奋,不是光说好听的。他眼瞪老大,一副对子还那多花样?俺整不了。

年轻的小书记于壮颇有些初生牛犊的劲儿,他呼地站起身,接茬说,俺要把这些年俺们干成的大事、遇到的难事、闯过的险事都写出来,可老队长不干。槐叔又瞪眼说,又不是写电视剧,也不是唱戏,更不是吹牛皮,就这三十几个字儿,憋俺半宿!要不你来写!于壮指着我说,还是文化人来吧。我没装假,也不推辞,皱眉思索,眼球乱转,叨咕出两句:“乘改革东风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千难万险踏脚下,沐开放好雨禾苗滋润大地丰收苦辣酸甜在心头。”槐叔拍桌子叫好,俺能听懂,有气魄!有劲头!

小于书记却咂咂嘴品着味儿,我看出他不甚满意,就张罗喝酒,想把这事越过去。槐叔却说,你小子你别不知足,人家可是把修路架桥劈山建厂的事都说上啦,还咋?小于书记说,村里这些年的大事情都说了,可咱的大变化没说啊!我明白了,就问于壮村里有啥变化。于壮说,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前,村里从来没办过工厂,从来没达到人均收入三万多、集体积累达八千万,家家住上新房子。现在光厂子就五家,粮食加工编筐编篓不用说,槐叔早就带咱干过,建筑公司也没更多技术含量。能算得上是现代化的,还得说回村的大学生干起来的数控机床、整出来的精密件。还得说咱自己做出来的调节器,能控制农田自动灌溉,还能用在街上和房顶上种草种花。一到春夏,整个村子里和大田里,那是一片绿莹莹啊……

去年春天,槐叔和于壮请我和几个老知青回村,酒桌上说起这些年大槐树村的变化,于壮让肚里有点墨水的老知青,各写一副改革开放四十年大槐树村最新变化的对联。这个提议引起酒桌上一番风云际会,你一句我一句乱侃一阵。这个说:“改革春风吹又生,农村生活日日新。”那个说:“中央好政策指引四十年除旧布新,村里真落实苦干两万天宏图大展。”有人干脆搬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总体要求:“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

槐叔和于壮说,还是再到村里村外走走看看吧。我们边走边看,到处是草翠林茂,炊烟袅袅,嫩苗清香,春明景和。一幢幢典型现代风格的灰瓦白墙两层小楼远远近近、高低错落,掩映其间的各种树木飘散着阵阵花香。阳光照在田垄、鱼塘、果园,一派秀美的田园风光,展现着古朴、富庶、兴旺、和谐。村里的公共服务中心有农资店、电教室、卫生室、农家书屋……社会主义新农村啥样子?在大槐树村,在槐叔的村庄里得到了真实展现。

回到屋里,大家七嘴八舌,最后凑成一长联:“四十年改革开放风风雨雨政策不变农民自有主心骨,新中国艰苦奋斗春夏秋冬脱胎换骨山河满目新农村。”

我忽然悟出,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改革开放四十年,槐叔的村庄,我们的大槐树村,不正是这样的新农村新景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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