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不傻

小菊是个傻子。

这是全村人都心领神会的事情。包括我，从小就被妈妈警告“不要靠近她，更不要吃她给的东西，会拉肚子的”。那时候我就朦朦胧胧地感觉小菊是个不吉祥的人，连同她的身边的事物也携带着不吉祥的气息。

小菊是个快三十岁的妇人，说是妇人，她却无儿无女，褴褛半生，又加上她是个哑巴，常年靠捡破烂为生。这更加坐实了她是“傻子”的头衔。可奇怪的是，她从来不乞讨，也不要别人施舍的钱财。所以准确地说，她是一个勤快的“傻子”。小菊也是有家的，虽然上无老，下无小，但遮风避雨还是完全没问题。至于她屋里成列了什么，永远是未知数。说是“陈列”，不如用“堆”来得恰当。可能她家并没有电，所以，每次在夜幕降临之前，小菊都会吃完晚饭。看到小孩子从她门口经过，她会欢快地用筷子敲打着碗的边缘，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结束后会跟着孩子后面，并发出“吼吼”的声音。孩子们自然被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跑。这就是大人说的“她会时不时犯傻劲，躲远点。”我一直以为这就是傻。可是，每次看到孩子哭着跑开后，小菊都会慌乱地连连摆手，嘴巴下撇，像个犯错的孩子。嘴里在嗯嗯啊啊地嘟囔着，纯真又饱含愧疚。

在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养一条狗用来看家护院。我记得有一次，我下课背着书包路过小菊家附近的路上时，一条大黄狗凶猛地龇牙咧嘴，同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声，凶猛地向我扑来。而恰恰此时，小菊英勇地挡在我前面，背着一个硕大的垃圾袋，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了什么。她毫不犹豫地拿着垃圾袋朝恶狗甩了起来。她清瘦的身躯随手臂左右摆动，好几次被袋子甩地站不住脚跟。但坚毅的眼神看不出一丝胆怯，嘴里一直“吼吼吼”地叫个不停。似乎给自己壮胆，又好像是她攻击的武器。这样的小菊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印象里她一直是任人嘲笑，又无能为力的无助样子，而此时，她的高大，在我心中一点不亚于长征的开路人。狗也不断试图攻击小菊瘦弱的身板。要不是她那个垃圾袋护体，估计早已被它攻击地体无完肤。小菊实在体力也疲乏了下来，我捡起身边两块大石头，奋力地朝恶狗扔去，狠狠地砸在它身上。虽然力气不大，但足够让它受到威胁。接着第二块第三块，恶狗见状，掉头就跑了。

这算是我第一次和小菊合作。来得突然，却也算圆满。小菊丢下了她手里的垃圾袋，啊啊地扶让我进了她的屋子。我一回头，垃圾袋里的瓶瓶罐罐瞬间四处散开，像一朵盛开的花朵。第一次走进她的屋子，也让我很惊讶。狭小的空间放了一张老旧的桌子，姑且叫它餐桌吧。正上方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张黑白褪色的人物相片，凭仅有的光线看出是个有点年龄的女人。相框前面用萝卜插上了几根香，袅袅地冒出几许白烟。而在靠墙壁，生锈的衣架零零散散地挂了很多破旧不堪的儿童衣服，裤子。她无儿无女，未有成家。小菊进她灶前打了一碗粥递给我，用手指了指凳子，又指了指我，示意我坐下喝。虽然颜色不怎么好看，我还是喝了一口。我知道，要是妈妈在场，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我接下她的东西，甚至不让我进屋。

很多年过去了，小菊也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最后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这个不太幸运的世界挥别的。但我清楚地记得后来我并没有拉肚子，也没有因为去她屋做噩梦。大人的话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再容我大胆地猜测，小菊的善良都用在孩子身上，可人们对她的误解也往往在孩子身上。兴许她之前有过孩子又没了，也有可能她一生都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上帝关闭了她嘴上的一扇门，却给她心灵开了一扇窗。只是没有人会好好去窥探她。而留在人世间，成了一具没有灵魂苟活于世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