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摘自《林薇日记》

作者: 老叟行舟[文集]2022年07月16日心情故事

我觉得孤独。虽然她们在表面上对我仍然是那么亲热,举止,是那么亲密。出于没有抓破脸儿的礼貌,仍然不得不敷衍一下。可是直觉告诉我,她们正在嘲弄我呢。小玲那纤巧的小鼻孔中不时地亲密地抽动一下,眼睛一边斜着看我,一边用手捏着她自己新做的毛料裤,向我叙说她男朋友的对她的爱恋和慷慨。我知道她们看不起我,因为我这个孤苦的女孩子,除了没有经济上的外援之外,也没有很多女孩子值得夸耀的容貌。

还是昨天,我从教室回来。刚刚看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直使我激动,我崇拜莎士比亚,他把我们带入了纯美的灵魂世界。虽然罗密欧与朱丽叶都死在幽暗的坟墓中,但我相信她们的灵魂绝不会觉得孤独。

我这些日子在梦里常常想念他,那个宽肩膀在球场上最活跃的小伙子。

每当我在图书馆看到他,就觉得心咚咚的跳,眼睛像没处躲藏似的,又害怕又欣喜。有几次我从他身边走过,说实在的,这简直是本能在驱使着我,我多么希望他能够注意到我。可是他的注意力全在书本上,仿佛世界没有我这个人。

可我却经常注意到他。他是那么的大大咧咧,以致有一次走进教室,全班的人在哄堂大笑,他的上衣系错了扣子。他也像一些男同学一样,有一些坏毛病,有时吸烟,听说他还在饭馆里喝酒,以致前两天收奖励费,他竟然拮据的拿不出钱来。我默默的把钱给他垫上了,虽然他不知道也不去打听。他和同学们聊天时,那活泼的神采,侃侃而谈,永不休止的思想,就非常吸引我。我知道他绝不会孤独,因为他身边充满了欢乐。

夏天也许是我觉得最伤心的日子,我一个人悄悄地在宿舍门口无声地哭了,也许正因为这样,让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我在这个一向被称作和睦的小集体里所处的实际地位。

那位尖嗓子肯定是小玲,那浑厚的中音是彩莲。可以想象她们在倾谈自己的心事。一定是小玲在看男朋友的照片,闹着要吃糖的彩采莲却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她的声音是那么低,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听清。只听见小玲那尖尖地有些刺耳的笑声:“我告诉她去,你不说清楚。”

“真的,他真是这么说的。就看咱们这位的长相,谁要啊?”

“看她那样,笑的时候,还用手挡着嘴,装嫩啊。”

话音渐渐地小下去。他是谁呢?是不是他?我真是痛苦极了。我想推门进去,但强烈的自尊心阻止我这样做。何必把什么都坦露出来呢?我难道真的没有权利得到自己的幸福?看透了她们。平常我们在一个屋里住着,小玲和彩莲也会,林姐林姐地叫着,求我帮他们打毛衣,借笔记。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们,竟然让她们背后这样侮辱我。

没人的时候我真的偷偷照了几回镜子。我没办法和小玲和彩莲比。我没有鲜嫩的脸色,也没有秋波般的双眼,更没有花朵般的双唇。我恨自己,也恨造物主,为什么最需要的女人的外表,我却全然没有,却给予了我有一颗柔情的心。按一般人的观点,也许小玲和彩莲才是好姑娘。可我绝不能承认。她们的虚伪和自私,在微笑中的欺骗,就连我这样一个孤苦的人也不放过。我还把他们当亲妹妹看呢。

彩莲歪靠在床上,小玲心神不定地捧着一本《红与黑》,不时地从书缝中看看我,又瞧瞧彩莲那充满幻想的脸。

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呢?真使我迷茫。

这几天我时常想,我们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难道真不能沟通吗?今天上的是《心理学》的课,老师在课堂上眉飞色舞地大讲人脑的生理,大讲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如果要说有什么成为条件反射,那就是每当我走向宿舍之时的心情。我不由得想起那天的事儿,恐怕她们又在议论我什么。只要一看到这道门,黄黄的,油的发亮的门,我就仿佛听到了那刺耳的笑声,我的心会突然猛烈地收缩在一起使我窒息。

记得从前在图书馆看到过一本《自然科学争鸣》的杂志,其中有一篇有一篇批判俄国和西方的一些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在研究的感应术。可我却是多么希望有真实的感应术啊。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可以使他得到感应了,使我们的灵魂会在不知不觉中沟通。我听有的人说,如果你背后有人盯着你看,会有直觉告诉你,可是我有多少次觉得他在看我,而每次都是寂无一人。我恨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灵验?好像采莲就有这样丰富的感觉。

有的时候,她躺在那里像睡觉了似的,却突然会一跃而起,说有人找他。她会精细地拿着小梳子对着镜子拢拢头发,一溜烟儿的跑出去,而且跑到很晚才回来。小玲子就会悄悄露出讥笑的神情,偷偷地嗤笑。小玲子告诉我彩莲的男朋友是清华的学生,就是个子矮了点。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摇着我的肩头,露出一副天真的样子,两颗黑的发亮的眼睛,调皮地看着我问,“大姐,咱们的大姐夫在哪儿啊?”

“死丫头别没正经。”我只好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又不好真恼。

“还不好意思呢?我们都知道……”小玲子摇晃着小脑袋。

“该死的,你知道什么?”我紧张极了,追着她问。

“我呀,我的好大姐,我什么都不知道,嘻嘻。”她就是这样捉弄我,可我不能真正的恼她。人们有时候只能把这种玩笑般的讥讽置之不理,任凭它悄悄地吞噬着你的心灵。

《心理学》啊,学你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真的能够帮助我,指导我的生活吗?你能够帮助我正确地分析周围的一切人吗?我觉得人真是一个谜。采莲,我不懂;小玲子我也不懂,她们好像总是那样精力充沛,总是那么笑起来没个完,所有生活的琐事都能这样样样关心,可她们的心灵,她们真知道爱情应该是灵魂的沟通吗?

小玲子的直觉比我厉害,有时总好像给我故意捣乱。有好几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悄悄注意到他。我故意排在他身后打饭,可小玲子像个尾巴似地跟着我。突然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话,说东到西,嘻嘻哈哈地笑,引得人们看她,当然他也回过头来。小玲子对他嫣然一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低下头去。讨厌的小玲子,你为什么偏跟着我呢?而你却不让我跟着你。我想起有好几次,她在晚上都借口有事,把我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宿舍里。

我捧起任何一本小说都看不进去,只觉得无边无际的空虚。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我不能影响其他人的生活,而我自己也实在左右不了自己的心情。我打了窗子,让清凉的夜风从我身边流过,但它是无形的。我的柔情也是这样无形而痛苦。

时光过得很快。今天是母亲的冥日,我几乎都快忘记了。母亲离开我十个年头了,那可怕的病症,折磨得她很痛苦。我忘记我是怎样的哭泣,直到伏起在母亲的身上而感觉到她已失去了温暖。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觉得孤独。我还记得母亲在临终时那失神的眼睛,疼爱地望着我,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孩子,你没了妈,谁可怜你呀?”我忍不住大哭起来。

妈的话算说对了,爸又和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那女人带过一个孩子来,那个小妹妹穿着洁白的小围嘴,米黄色的小喇叭裤,漂亮的像蝴蝶式坐在爸爸的膝上,用小手摸着爸爸的胡子嘻嘻地笑。爸爸把所有的空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又有谁注意过我呢?

然而我还是喜欢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的小妹妹。昨天是星期日,我独自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她竟然推开门,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我忽然萌发了一种爱,弯腰把她抱起。可她却扭着小身子不肯坐在我的膝上,吵着“我要爸爸,爸爸。”

她的长睫毛忽闪着,两颗小星星般的眼睛像畏惧似地看着我,然后“哇”地一声哭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不禁害怕起来。我怕继母听见说我欺负她,天哪,那可是不得了的罪名。我哄她逗她,可她还是哭,说:“不要你!不要你!”

继母走进来表情淡淡的。接过孩子哄着说:“宝宝不要哭,不哭不哭,妈给你巧克力。”继母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走了。屋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骂我。没有人理睬我,我孤独地坐在房里就像这个家不是我的家。我听见隔壁,父亲在和继母说笑,好像还有那小妹妹的稚嫩的笑声。

我又沉浸在遐想之中,开始想他。

书包里装着他的一本笔记。那天下课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赶上去快走几步,用力压住自己的心跳,装得极其平静极其自然地说:“董欣把笔记借我看看好吗?”

他站住了,面带微笑地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我。他的黑眼睛放出的光芒仿佛能够射进我心里。

我连忙要说谢谢,可还没说,他就大步走了。

我忘不了他的微笑。我通常看到的都是人们的冷脸,像霜一样的冷脸。我舍不得把笔记本还的,其实我也没有必要要看。我只觉得亲切,看到那刚劲的字体就像见到了他。可他还是离我太遥远了。我还没和他真正谈过什么,也没有过什么较多的接触,即使是这样,这一幕还是让小玲子看到了,在她那纤巧的小鼻子里又发出嘲弄地“哼”声。

也真不知道小玲子和彩莲哪儿那么多说的。整个晚上在宿舍都是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鬼知道她们为什么今天没出去。她们好像一聊起男人就没完没了。彩莲得意地对小玲子说:“对男人你千万不要顺从。他说要这样,你就非得那样,他不干你就得逼着他干。小孙就是让我给这么治过来了,你要是越顺从,他就越看不起你。”

彩莲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就吹,看谁硬得过谁。其实我也是可怜他,可我也怕让他拿住我,你说是不是这样?”

小玲子咯咯地笑起来。“还有脸说呢,是人都没有你精。人家现在让着你,看,将来不治你才怪呢?”

彩莲说:“我就不信。”

“其实你何必这样呢?前几天我读《聊斋》,里面有一篇故事,是一个狐狸精教他的女友如何挽住男子的心的故事,那才叫绝呢。这是什么是智慧,是我们女性天生来的聪明才智。谁像你跟母夜叉似的瞎侥幸。你还是好好的学学狐狸精吧。”小玲子眨着大眼睛顽皮地说。

彩莲从床上跳下来。小玲子围着桌子转,天哪,怎么这么热闹?他们说的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使我烦恼。

我推开门走进楼道,下楼来到校园里。真是月朗星稀,路旁的小树还未返青,路上斑驳的树影显得那么凄清伶仃。我在这带有寒意的夜路上独自徘徊。我不能把心中的苦闷告诉任何人。我从很多人的眼睛里,嘴角和细微的变化中感到寒冷。

在校园操场旁的枯草丛中我忽然听到“咪咪”的叫声,一声接一声的抽泣着。那是一只可怜的小奶猫,软绵绵的卧在那儿,那纤细的小脖子,几乎抬不起它那毛茸茸的大脑袋。风把它那细细的小绒毛,吹得瑟瑟抖动。它也是一个没娘的孩子,睁着那硕大的眼睛,惊疑地恐惧地看着我。我慈爱地把它抱在怀里,它的小爪子中的指甲伸出来紧紧抓住我的衣襟,仿佛怕我把它再度扔掉一样。

我俯下头亲了亲她,转身朝宿舍走去。

……

小玲子和彩莲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哟,哪来的小猫,真好看。”小玲子尖着嗓子叫。

“让我看看。这么小还没断奶呢。”彩莲在我身边说。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我的床上。小奶猫觉得暖和了,不再那么瑟瑟发抖了,可是它还“喵喵”地叫着,大眼睛可怜地看着我。桌上的剩馒头被我掰了几块,用手拿着喂它。可是它闻了闻就摇摇头不肯吃。

“这么小的小奶猫不好喂呢,还是扔了吧!”彩莲说。

“不”,我说:“也许它嚼不动吧。”我一口口地把馒头嚼碎再吐出来喂它,它竟然吃了。我是多高兴啊。“它吃了,它吃了。"我欣喜地叫道。

”大姐,你可真够意思,还“吐哺”呢!“小玲子和彩莲都嗤嗤地笑起来。

不管她们怎么说,这小猫我是喂定了。

借着还笔记为由,那天我真的和他聊了一次天。在上自习的时候,说来也有些巧,那天教室里空荡荡的,同学们还没吃完晚饭,只有我们是第一批。

我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翻一本大部头的小说。灰白色的日光灯下。他那头狮子般的卷发显得那么黑,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踌躇了一会儿就站在他面前了。

”是你?来的真早。“他微笑了,又把那透人肺腑的目光投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胆子大起来,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敢于和一个男子的目光相对。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可爱,散发着青年人欢快活泼的气息。

“坐下了,别罚站。“他说,并调皮地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的课桌里,慢慢地把笔记本拿出来,抑制着内心的欢乐,说:“给,记住,下次别写错别字。”

“真懒。上课不好好记笔记,看了我的还挑错。”他笑着眼睛里现出活泼的欢快,我开心地笑了。

在这种时候,时光是过得最快的,在片刻的沉默之中,我忽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我觉得他在仔细地审视我,虽然我没有抬起头来,眼睛盯在《契诃夫小说选》上。

“小林,读什么这么上瘾?”他问我。

“《契诃夫小说选》,我抬高语调说,“你在干什么?”

“在看《外国文艺》。”他看看我又说,“契诃夫的作品,你最喜欢哪篇?”

“《带阁楼的房子》”我说,“你呢?”

“当然,那是一篇杰作,尤其是这篇的结尾,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米修斯,你在哪儿啊?”他装模作样地开玩笑地学了一句,竟使我开心地笑起来。他真像个演员,表情的感情是那么丰富,那么招人喜爱。

“你最喜欢的是哪篇呢?”我伏在桌上歪着头问。

“对于伟大作家的作品,我篇篇都喜欢。这些现实主义作家给我们的教益太多了。我最怕读那些令人头疼的现代短篇小说以及老京戏之类。我喜欢契诃夫,莫泊桑。他们总是把生活的真实告诉我们,像良师像益友。我听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看《简爱》。是不是?”他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个话题。

《简爱》也许是我看过的次数最多的作品。我时常觉得我就像是简爱。如果我的结局能够像他那样,最终能够跟罗切斯特尔先生永远在一起,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是的,简爱是值得我尊敬和喜爱的。”我老老实实地说。

他嗤嗤地大笑起来,调皮地看着我,盯着我。看得我脸发烧,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不过我不甘心,还是小声地说了句,“难道简爱不好吗?”

"当然好,谁要说简爱不好,那他就应当枪毙。"他故意撅起嘴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正当我们说笑的时候,小玲子和彩莲跑了进来。

"够累了,我未来的博士们。”小玲子尖着嗓子叫道。

“许你早就不许人家早。”彩莲朝小玲子眨了眨眼,笑道。

“我们大姐向来吃饭速度快,“正是水磨石的喉咙,又滑又光。”小玲子在我面前摆着两只手说。

“让你耍贫嘴。”我站起来要捉住她。彩莲一把揽住小玲子,笑着对我说:“我的好大姐,饶了小玲子吧,谁让她比咱们小呢?是我们的小妹妹呢。”

他们在我面前嘻嘻地笑着。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走进来,晚自习开始了。

十一

我更喜爱我的小猫咪了。它不像刚来时那么瘦弱了,毛茸茸的小线团般的身子圆滚滚的,会认识人的大眼睛总是随着我转。我知道它很爱我,它从来不跑到小玲子和彩莲的床上去。我从教室回来,它会对着我“喵喵”地叫着,用小爪子轻盈地拉我的裤腿。那样子就像小孩子求大人抱一抱似的。他卧在我的怀里,不时地用小爪子捉我的手指头。有时还会得意地闭上眼睛在我怀里睡上一会,睡醒了又翘起自己的小尾巴,自己扑捉尾巴玩儿,好几次都逗得我笑起来。

我觉得小玲子和彩莲嫉妒我,也许后悔他们自己没有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生灵。小猫咪不喜欢她们,只有见到我才会撒欢儿地跳啊闹啊,有时我出去,它又会朝我喵喵地叫,那样子是想要跟着我。没办法,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把它抱回屋里放在我的床上。

我喜爱它,因为它那么懂得感情。可是这几天使我心境不能平静的,当然还是他。他偶尔也到我们屋里来坐坐。我真的感谢学校举办的舞会,在轻快的乐曲声中,在抚臂挽腰的旋转中,我们终于熟悉起来。在跳舞中,我只能骂自己笨,因为我的脚总踩错了步子,一次两次地踩在他那双发亮的黑皮鞋上。为了提高自己跳舞的水平,我背着小玲子和彩莲在屋里练步,嘴里轻轻地打着拍子。我想,如果我的舞跳得好些,也许他就不会总邀请小玲子了。看到他们那和谐地舞姿,天啊,我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来了,听脚步声我就判断出是他来了。我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想跑去开门。可是我还是坐着没动,随即把讲义摊了一桌子。“砰砰”地敲门声是这样的清晰而短促,我好像随便地说了一声:“请进。"

他推门进来了,很随便的,把屋里打量了一遍,然后微笑着说:“打搅你了吗?”

“知道打搅还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违心地说出这样一句。

他笑了笑说:“都出去了?”

“嗯。”我答应着,随即把桌子底下的小凳子搬出来,“请坐吧。 Sit down, please.”我笑了笑。

“小林,真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是书蠹虫。好小说都被你们从图书馆借光了。”他开玩笑地说。

“谁是书蠹虫?不说你们懒。”我说。

忽然我注意到他。他今天收拾的整齐多了,头发上好像似乎还打了一些发蜡。我不由得觉得好笑。

“《外国文学史》开讲了,可惜参考书都被你们借光了。怎么样?把你们的家底儿拿出来,分点给我。”他说。

“不行!看一本得要利息。”我说。

“收利息啊。好刻薄啊。”他说。我不接他的话茬,但手却伸向抽屉,把《古希腊神话故事》从抽屉里拿出来,看看他,接着又拿出来《索福克罗斯悲剧》。“要哪本?”我问。

他捡了一本《索福克罗斯悲剧》。然后默默地坐在我身边,终于沉默下来,似乎我们都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我们无言地坐着,望着窗外,虽然树木还未长出枝叶,但我感觉春天已经来临了。

我的小猫又开始在我的床上“喵喵”地叫,好像在抱怨我们把它给忘记了。他回头看见了小猫,活泼的神态立刻显现出来,差点带倒了凳子,一把把小猫捉在手中放在桌子上。

小猫看看我又看看他,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爪子,忽然一个转身扑向自己的尾巴。他也被小猫的活泼的神态吸引住了,不时地用手揪住他的小尾巴,逗得小猫“喵喵”地叫着,向我求援。

我瞪他一眼,他一笑松开了手。

这时小玲子回来了。不知道她遇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在自己的床上,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

“小玲子,小玲子……”我爱怜地叫了她一声。

小玲子微笑了一下,说:“让我看看,小猫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说着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可她的眼睛却看着窗外。

十二

我连星期日也很少回家。反正家里也没有我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和我的小猫过得很愉快。星期天我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回想一个星期的生活,可以回想我们这几次的接触;看看我过去写的日记,我真得暗暗骂自己傻气,有点儿像人家说的有些多愁善感。也许我原来对小玲子和彩莲的想法有偏颇。最近我觉得我们处得比过去和睦多了。

小玲子像个小姑娘,她说话随自己的心境变。这两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变得高兴起来,总是嘻嘻哈哈的;彩莲这两天安静多了,好像经常沉浸在自己的甜蜜的想象中,她伏在枕上,那张小嘴娇笑着,脸颊显出浅浅的酒窝。

前天晚上从操场打完球他就来到我们宿舍,小玲子说一起打牌吧。于是一场打三尖儿就开始了。我和他一头;小玲子和彩莲一头。真没想到,我和他就赢了两局,气得小玲子说我们看了牌,又说他捣鬼。说着就用手抄起筷子,非得敲他的鼻子不可。逗得我和彩莲都笑了起来。只要有他在,我们都很快乐

我又想起。那天他好像说想看一看《海外弃子》这部电影。于是我下午就去了电影院。没想到还真碰上了,于是就买来两张票。我该怎样把票给他呢?晚上我睡不着,小猫卧在我的身边,毛茸茸的,我抱起了它亲了亲,小猫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十三

我的心碎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有她们竟然会这样。

两张电影票被我撕碎随风飘去。我不愿意再回宿舍,也不愿意再见到他。我从记事以来,就记得母亲说过,”做人要诚实,要尊重别人。”我一直这样做,可我得到的却是别人给我的耻辱。

今天一天没有机会把票给他,下了课就不知道他钻到哪里去了。我心里真是不安,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地不祥的感觉冲击着我的心房。我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在校园里跑了个遍,可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知道已经离电影开演的时间不多了。焦虑和不安使我感到格外的疲乏。我无精打采的朝宿舍走去。真想哭。忽然我心中燃起一线希望,他会不会正在宿舍等我呢?会不会又来和我们打扑克?我急忙地往回奔。远远地看到,二楼宿舍的灯亮着,似乎给我带来了希望。进了楼道跑上二楼,离门挺老远我就听见了他的声音。我简直高兴极了,真想叫一声:“小董,电影快开演了。”

又一阵咯咯的笑声传了出来。那是小玲子的。他们在说什么?我屏住呼吸,心快跳了出来。

“不,我不信,你别哄我。”这是小玲子的声音。

“真的,我想许久了。你真忍心拒绝我?让我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在一生中只要想到你就伤心。”

天啊,这竟是他的声音。

“别装给我看。我有什么可好的,再说你和林姐……"

"你真冤枉人,我要有这个心,天打五雷轰。”

“看你急的。”

“相信我,我爱你。”

“我可没林姐那么会哄你。又是找书又是打牌。”

“你当真是要气我。”

“你说老实话,你对林姐怎么看?“

“这怎么说呢?不过我们很多男生都说过她。”

“说什么?“

“说她黑不溜秋像病秧子。”

我觉得我的脸上冰凉了,都是泪。我怕给人撞上,慌忙下楼走进校园里去。在假山上的小树旁,我停住了脚,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想起我的小猫。它现在是不是在屋里喵喵地叫着,盼望我回来。只有它依恋我。只有这不能言语的小生灵,才懂得我的感情。可我现在不能回到屋里去。我忘记了这春夜的寒冷,也忘记了时间。电影票的碎片从我的指缝中顺风飞走了,我独自在校园内的小径徘徊。

十四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医生说,我患了肺炎,同时还有妇科疾病。

怎么会呢?我还是处女,怎么会有妇科病?医生说,给我做检查时,发现我左侧卵巢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肿瘤。根据瘤子的形态看,应该是良性的,但由于肿瘤太大,严重影响了内分泌。为防止恶化,必需进行手术摘除。

学校通知了我的父亲。他来了,看我躺在病床上,叹了口气,说:“准备转院吧。”

我从校医院转到阜外医院,住进了妇科。这期间班主任赵老师和老班长都来看过我。小玲子和彩莲也来了。还是彩莲告诉我:“那天你半夜才回寝室,早晨起床时,我们发现你昏睡不醒,才发现你在发高烧。于是打电话给校医院,来了急诊大夫,又来车把你接走了。”

我叮嘱彩莲,“麻烦你,喂喂我的小猫。”

彩莲说,“你放心。”

肺炎一周后就彻底退烧了,然后接着就是手术。手术时父亲不在,我对大夫说,“我自己签字,自己负责。”

手术很顺利,术后一周,我就出院了。

十五

出院后,我立即回家。住院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我怎么这么糊涂,错误地理解了董昕,自我多情,招致了这场无端烦恼。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不要再幻想什么情和爱,要理智地勇敢地活下去,这也许就是母亲对我的希望。

父亲的心思全在继母这方,幸亏自己已经大了,很快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己应当闯一闯,给自己闯一条路。

回家后,我整理自己的东西。我记得母亲临终前,将一个小首饰盒交给了我,一再叮嘱我,“要保管好,千万不能丢了。这是你姥姥传给我的,我现在传给你。记住,在你困难时时候,这个盒子会帮助你。”

在母亲留给我的小皮箱中找到了这个小首饰盒。这是一个小巧的红木盒子,打开盒子的铜扣,掀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很普通的银镯子,很老式的花样,重量也不大。按今天的价值来看,这个红木盒子反而比银镯子值钱多了。

盒子显得很厚重,好像镯子底下的衬垫很厚。我将镯子拿出来,发现衬垫下有一个木头凸起,我用手指一按,衬垫一端翘起,露出盒子的底层。原来这是一个夹层。我一惊,突然意识到,要把门关好。于是我赶快把门关上,并从里面上了锁。

盒底有一张银行存折和一封信。信是妈妈写的:

“孩子,妈妈就要走了,可你才十二岁。妈妈好舍不得你啊。我跟你爸结婚时,你姥爷并不同意。可我还是选择了你爸爸,宁愿跟着他。离开家的时,你姥姥偷着把这个盒子给了我。里面是一张五十万的存折,这么多年,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没有取过一分钱。

嫁给你爸爸,是我的错误。因为我还不懂得人,也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如果你爸爸又有了新婚,那其实也是你爸爸的老情人。如果那女人带着孩子,也可能就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你姥爷是******,你爸爸当初追求我,很有可能是想通过我攀上你姥爷,改换职业,改换门庭。

我跟你爸爸结婚后,后来他发现,无论他怎样上门,你姥爷都不理他,他逐渐地就断了念想。我有你之后,你爸爸经常夜不归宿,这个家他也不怎么管。我支撑着,可还是支撑不住了,我病了,要走了。妈的宝贝。这些钱留给你,你不要让你爸爸知道,你要顽强地活下去。

……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我可怜的妈妈呀。

十六

我没跟父亲说什么,拿着小皮箱和我小时妈妈给买的一个洋娃娃,就回到了学校。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身体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肿瘤摘除后,内分泌恢复正常,我气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入夏的时候,确确实实发现自己变得白净了。我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很像妈妈。病去了,气色也就好了。肤色变得白皙娇嫩。

我发现我周边的人变了。有好多男生都企图接近我。因为我们临近大学毕业,好多男生都期盼在毕业前,带着女朋友回家呢?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去傻乎乎地爱一个人。我不要做简爱,我不再期盼需要附丽于他人得到的爱。爱需要首先自立,也需要对等,这样两个人的关系才能长远。我现在自己手里有了点钱,足可以支撑我读书,读硕士,读博士。

十七

再到开学的时候,我带着我小猫,在学校外租了一间房子。我准备考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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