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农具

作者: 张朝林2022年08月18日生活散文

光溜溜的扁担,光溜溜的一截时光,搁在父亲的肩上,挑起岁月。

父亲用汗水浸泡扁担——人生苦难的浆,包上去;太阳灿烂的浆,包上去;月亮淡淡的浆,包上去;北斗星冷冷的浆,包上去。包出一条扁担,跟随父亲一生。

光溜溜的扁担,挑过母亲的嫁妆。挑过母亲过河。把爱情挑回来,垒成一个温暖的窝,承载着岁月蹉跎。

光溜溜的扁担,挑过我的童年。那时候,和我童年配重的,是一颗白火石,圆溜溜的白火石。父亲啊,把我放在扁担的这头,白火石放在那头,我童年的重量,就是那坨浓缩的圆溜溜的月光,父亲挑着我们一起和母亲回娘家。

光溜溜的扁担,挑着爷爷的付托。父亲啊,从此挑起一家人的生活:挑水、挑柴、挑土、挑粮;挑日月星辰、挑风雨雷闪。一个皎洁的月夜,父亲从生产队分粮的农场里回来,挑回的是一担冷冷的轻飘飘的月光,如山的父亲,愣愣地站在门外,一轮冷月把他掀进屋里,冷冷的月光里,父亲站成一座无赖的影子。母亲接过轻飘飘的担子,折回屋里。灿烂的夜空里,有几颗流星划过。

方方正正的磨刀石,立在院头,立在岁月里。

它是父亲从小河里捡回来的,捡回了一截精细的历史,时光的砂砾,紧紧拥抱,拥抱成一块方方正正的磨刀石。纵横交错的脉络里,依然流淌着远古的血脉。

没有磨刀石,生活就迟钝;

没有磨刀石,日子就无光;

没有磨刀石,时光就凋零。

父亲磨过镰刀,磨成初月,对着月牙,初试锋芒,风快地收割生活。

父亲磨过锄头,磨成一张锃亮、锃亮的大嘴,吞噬荒芜,让日子如同玉米穗饱满、亮堂。

父亲磨过头,磨成锋利的虎牙,咬碎顽石、咬碎苦难、咬来明亮的时光……

磨刀石瘦了、矮了,父亲瘦了、小了,我们被父亲磨大了。

父亲在犁田,腰,在同一条直线上和犁头同样弯着。

犁铧下,划出了一段新的时光,成为一根波动的弦,父亲要把自己套在弦上,射向太阳。父亲啊,您晶莹的汗水,是您灵魂的籽种,播进水田里,长出满田葱茏的爱。

犁铧,是父亲坚韧的个性,在苦难的岁月里,磨得闪闪发亮与大地交流、与荒芜较量;与黄土谈心、与砂砾斗争。

小憩。父亲,摁一锅旱烟,摁一锅酸甜苦辣,点燃,砸吧,青烟,淡化,磨灭。把苦的烟灰,在犁头上磕掉,继续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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