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送我粽子的那些人

作者: 吴文兰2022年11月02日现代散文

晚上快十二点了,秋姐发来信息:今年端午我不在家里过,回头让我弟媳给你包一些粽子吧。

秋姐去年到南方带孙子,之前几乎每年端午都能吃到她包的粽子。她说早上在菜市看到卖粽叶了。此刻她定是想起家乡的端午,想起我这个贪吃的人吧。厨中青箬叶,犹解忆江南。秋姐以前在单位食堂上班,厨艺精湛,粽子裹得很是地道,不仅精巧可爱,吃起来也清鲜香甜,和摊点上的绝不可同日而语。可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她呢。

一直觉得我们这里的粽子,堪称得上真正的美味。皖南山美水美,生长在山间的粽叶,吸收了山水之灵气,娉婷翠碧,清香天成。从山间采回粽叶,经过浸泡,清洗,再配以精心挑选的糯米和食材,几经蒸煮,让植物的清香和米香豆香肉香完美交融,是山水的灵韵成全了一种食物的好味道。本地粽子口味有咸甜淡三种。有身边的文人曾评说:蜜枣素豆粽子,如晏几道的词,曲折缠绵,甜蜜悱恻,让人回味悠长;淡味白米粽子,则如韦苏州的诗,清淡,幽远,保持了草木的本味;而咸肉腊肠粽子呢,如东坡词,豪爽味浓,让人酣畅过瘾。觉得这种有趣的比喻,颇有几分道理。

皖南水乡,多是心灵手巧的人,每到端午,有闲情的人们总是喜欢自己买粽叶,浸糯米,一只一只亲手包来,然后分赠给身边的亲人朋友。所以我这个不谙此道的懒人,反倒捡了最大的便宜。这个几只,那个几只,归拢起来数量惊人。有一年粽子竟然吃到阴历七月。

除了秋姐,还有温老太,也是包粽子的行家。老人早年一直在山里居住,后随儿子来到城里,居住在这个小区,很快和人们达成一片,成了大家伙儿共同的老太。谁家孩子头疼脑热半夜哭闹,乃至家里纷争邻里不和,都愿意找温老太一诉为快。老太个子矮小,声音洪亮,笑声洪亮,离别经年依然记得她慈祥温暖的笑容。老太小脚,走路却很快,干活也快。她会裹粽子,裹出来的咸肉粽子堪称一绝,采用山里的放养土猪腊肉,完美地保留了咸肉的独特异香。当剥开一只油光滑亮的粽子,当红白分明浓香扑鼻的咸肉呈现眼前时,一切语言都是多余,此时唯有大快朵颐才能体现对它的崇敬之情。温老太不仅会裹粽子,还会做粑,三月三,她采来野蒿子,搋在米粉里,做成一只只浑圆的青白相间的蒿子粑,她曾迈着小脚费力爬到我家楼上,送我蒿子粑,她说三月三要吃粑,粑魂呢。蒿子粑那咸香鲜美的滋味,永存心间。温老太走的时候,享年九十二岁。

一直拥有的东西,容易让人形成习惯,以为理所当然。而走着走着才发现,人间聚合无由,很多东西渐渐的离了,散了,很多美好的盛景也如秋庭之树,渐渐疏朗萧瑟。

当街上飘荡起艾叶的幽香,当青绿的菖蒲再次绽放在五月的天空下,我想起曾经送我粽子的那些人,心里像被风一阵阵轻轻拂过。

幸好,还有微信,还有朋友圈。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一则朋友圈的消息,像一阵微风,吹散了一些人间别情的悲凉,让这个端午回到了温软如昨的曾经。

几张手机随意拍摄的照片:油润光亮的咸肉,亮锃锃的蜜枣,青绿的粽叶,雪白的糯米,还有端坐在木桌前的那位母亲。透过照片,我看到一直隐匿在城市之后的山林,林间的雾岚,散落的鸟鸣,还有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或许它们一直都在,和世间众多的美好一样,从未远离。那位母亲端坐在木桌前,素朴,朴拙———几乎所有的世间的修行者,莫不是这样一幅表情:不懂得取悦,不懂得讨巧,有些执拗,冷淡到有些淡漠,甚至卑微,却又那么高贵。他们专注内心,心无旁骛,将所有的心力倾注于眼下的生活,所有的人间沟壑,在凝神专注的一刻,皆化为山水万重的绕指之柔。

几个小时后,三十个温热的粽子,如夏日的和风一样穿过半个小城,慰安着久违的味蕾。此刻,慢慢剥开一只,旧时光回澜拍岸,只觉世事温暖,万境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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