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麦草垛

作者: 赵玲萍2023年03月01日散文随笔

走在乡间,打麦场上圆圆的麦草垛挺着圆圆的大肚子,骄傲地展示着农人一年的收成,路人经过啧啧赞叹:你看这麦草垛多将作!

杏子黄了,麦子也就黄了,人们早早备好叉把、扫帚、草帽、镰刀、磨亮刀片刃子,一扎啤酒,二斤白糖,这是夏收必备的。

清理杂草,垫土,平整打麦场。趁着雨后天晴潮气未尽又不至粘泥的当儿,在场面上撒下一层小麦衣,薄薄地。拉着碌碡一道道印痕紧紧交织碾压过去,反复三五遍,扫去衣子,场面便平整溜光,连土末儿都不起。多年以前,可没有这样可供人拉的小碌碡。也是雨后的清晨,雾霭还未散尽,乡村静悄悄,早起的鸟儿婉转鸣唱,牛铃叮当。二爷拎着旱烟袋,时不时咂巴上一口。打麦场铺上一层麦草,老黄牛拉着大碌碡,慢悠悠地一圈又一圈地转。噢——,一声吆喝,鞭子轻扬,把握着牛儿转圈的弧度。那音调粗狂悠扬,抡鞭的动作在朝霞里被定格成美丽的瞬间。

麦子一捆捆整齐有序的就着场边栽开,麦芒直竖着,在阳光下散发着馨香。有那么一两捆上还缀着打碗碗花的叶蔓,还有绿色的蚂蚱在里面蹦跳,绿绿的肥腿像一把大刀。夏季多雨。傍晚,麦捆都得摞起来,在场边上码起一个个麦垛,圆的,方的,有型有款。天气晴好,摊场,碾场。拖拉机卸下车厢拉上碌碡在村庄里东家出,西家进,突突突地在麦场上跑欢了。碾过一遍,全家上阵,木叉、铁叉挑起麦草抖两下一翻,麦粒颗粒圆盈,厚实地藏了一层子。秸秆上零星的顽固分子通通翻将出来,一阵晒,拖拉机又一阵突突,第二场碾过,颗粒尽脱,麦草也服服帖帖了。

开始起场。男人用叉挑麦草,女人扫麦粒和衣子,娃娃们用耙推。叉挑在前,耙推跟上,扫帚断后,就这样,麦草在场边上堆垛成一朵朵金黄的云彩,麦粒、衣子集中成一堆小山。

微风吹过,男人用木锨扬场,女人扫衣子。他们戴着一样的草帽。嚓——男人用木锨端起一捧希望,双臂舒展,身体轻扬,男人女人目光一起追随放飞看麦粒碎玉一般晶润,颗粒浑圆洒下来,饱满成堆。麦衣轻舞飞扬,落下逶迤一线。女人随即俯身,平铺开扫把轻抚着麦堆上零星散落的麦衣和紧裹皮袄的秕子扫开去,随意而迅疾,轻柔也有力,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扬一扫,一起一落,像是舞蹈,草帽是情侣装扮,夫唱妇随,斜阳下,那是多美的爱情画面。

也有天公不作美的时候,风胡乱地刮,就得不停地换方向,折腾着男人女人拿着木锨、扫把转圈圈,找风向。再不就是纹丝不动不起风,坐到场边上的大树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树叶发呆,折腾到天黑。

麦子碾完了,麦草在场边上一大堆一大堆。麦草是牛儿过冬的粮草,碾压得绵柔顺溜才口感好,再者,麦草中还匿有一些沧海遗珠。这便迎来了夏收中一个特别的节日——腾麦草。

择了晴好天气,最好艳阳高照。待太阳上场,提前邀集的亲朋邻人精壮劳力十余人,自带铁叉、木叉、麦勾,一伙儿涌进打麦场,东拉西扯,吆五喝六,嬉笑耍骂着勾、挑、翻、拨。把场边上逶迤如云的麦草摊开,自由自在地铺了满满一场面,像一个圆圆、厚厚的大饼。乡野里清透的蓝天白云,金灿灿的太阳光下,麦草也金亮亮的,散着馨甜草香,自在地晒起太阳来。人们在场边的树下乘凉,脱一只鞋或是在叉把、扫帚上自由舒坦地坐着,道听途说、逸闻趣事、家长里短,高高低低地吆喝说笑着。也有腼腆内敛的,玩弄着手上的麦秆编着蚂蚱笼笼,惹得孩子们围观争抢。主人诚心地用纸烟、啤酒、茶水招待着,不住地叮咛自家孩子:快给你三伯倒水去,过来给你二爸点烟……

麦草晒得热烘烘的。待拖拉机上场一阵突突扬长而去,歇足了劲儿的劳力们一个个起身抄家伙,勇猛无比。推举出一个技术好的踩摞,其他人各自分工。一叉一叉,风卷残云一般,麦草被挑拨地顺顺溜溜运到场边上。踩摞人像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在众人帮忙下打好摞底,起身站上摞顶,众人一叉叉把麦草扔上去。他一边踩一边拿叉把挑拨,众人出谋划策,麦草垛便出落得有模有样。据麦草多少,麦草垛有圆有方,大大小小。有的像圆圆的大蒸馍、有的像茅草房子,有的像粮仓,各有情态意趣,踩压拍打成型,外围撕一圈浮草,像是理发出型后最后一次零星修剪定型,这一撕就更加棱角分明,更显气质。镰刀就着场边地头割两把白蒿拧了长绳,据摞的形状和大小,一道或两道。踩摞人慎重地在众人点拨和自己详端后给麦草垛系上这绿色的领带,草绳两端再系上石头垂下,扎实稳妥地塞进麦草里压紧,像是礼品上的包扎丝带,不错的,圆圆的麦草垛是大地母亲献给农人的又一份礼物。

到这里,麦草垛彻底竣工了。踩摞人不无得意地在众人接应下从摞的一角轻轻溜下,生怕伤着了这众望所归的杰作。主人背着场上腾出的半口袋麦子,回头望望,喜不自胜:看这麦草垛多将作!

带着胜利的喜悦在主家殷勤地招呼中入院,人们放下叉把麦勾,接过主家孩子递来的扫炕笤帚,全身一通扫,手脸洗毕,院子里的阴凉处已摆好方桌板凳,众人你推我让,终按辈分长幼落座。

主妇们为了这一天的饮食可谓煞费苦心,十多个凉拌热炒,盘盘碗碗,琳琅满目。菜都是自家菜园里采的。新挖的洋芋白嫩生脆,切细丝。西红柿土鸡蛋,西红柿白糖拼盘,蒜泥茄子——都是香喷喷的。还有早上刚蒸的面皮又软又劲,菜园子里刚拔的嫩蒜一股清香,自家榨的菜籽油炸出的油饼黄灿灿的酥——就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摆将开来,满盘满碗。大伙儿累了一晌午,看着满桌时鲜来了食欲,一个个甩开腮帮子大口地吃起来。猜拳行令,谈论着摞麦草的得失经验,品评着饭食。忙活了大半天的主妇系着围裙走进席间盛饭、添菜,问酸问咸,再三叮咛,做得不香,好好吃、吃饱,锅里多着哩!

一个个酒足饭饱,三三两两闲谈着拎着自带的叉把家什渐次散开。

麦草碾得顺溜、摞得有型,饭菜精致丰盛,给腾麦草的人吃舒坦,吃热闹,才算麦草腾好了。麦草腾好了夏收也才算圆满,心里才踏实。圆圆的麦草垛像房子、像麦囤、像馒头,在打麦场上圆圆地挺立着。就连麦衣也要垒成圆圆的堆,用蒿草厚厚的覆盖,冬季里烧炕。

终于,修梯田,开平路,收割机来了,塄坎上的麦田平平整整,收割机一进去便开始麦浪翻飞,瞬间颗粒归仓,可怜馨香的麦草被切成短节遗留得一行一行,有人整装回家烧火,有人就地点燃变草木灰了。黄牛少之又少,多半不用再为牛儿备粮草。于是,村庄里,再也没有了那隆重的腾麦草的场面了,便也极少见有型有款的大麦草垛了。

常常想念,圆圆的麦草垛覆上厚厚的雪,在村头、屋前的打麦场边挺立着,为村庄遮挡着凌厉的北风,那么温暖,那么安详。顽皮的孩子,还有小狗小猫在其间嬉闹着,像是童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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