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一个季节

作者: 丹宁 2015年01月27日伤感散文

当我再次能够微笑的时候才惊觉外面的空气濡湿而温暖,一个漫长的冬季就这样丢在了身后,我听到了季节关门的声音——我刚刚迈出门槛,我在门外,而母亲,却被关在了里面。

这是我一生唯一想丢掉的一个冬季,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记忆还是从临冬的那一场雪开始:母亲,我推开你家的门,房间里很温暖,热气一下子让我的眼镜蒙上了雾气——至今这雾气还笼在我的眼睛里,我看不清所有的东西。

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到今天朋友还在说起我的辛苦,可我已经不记得了,母亲,我只听到你在小声说:在我这里睡一晚吧。

那是送你去医院的前夕。

我和姐姐们送你去住院只是想让你恢复一下咱们好好过个团圆的春节,母亲。

你已经完全不能自理,母亲,我看着你,很悲哀,我的坚强的从不曾对任何人低头的母亲,现在就像一个婴儿般事事需要别人照料。

我很惭愧,母亲,在你一夜第二十七次小便的时候,我的精神已经接近于崩溃,尽管那不是你的错是利水药的作用——你的女儿,她也不过是一个满身伤痛的中年妇人。

姐姐周末来替我,你很安静,连邻床的病友都忍不住:老太太,怎么别的孩子在这里你就这么安顿,你只留着精神折腾你的小女儿啊。

我也曾这么对你开玩笑,你嘿嘿一笑:不是,不是的,我是亲你——带着讨好的口气。母亲,那种语气真令我心酸啊。

出院后因为你植管的地方不停地渗出体液,我又回医院咨询医生,末了医生跟我说你最多还能有一到两个月的生命,母亲,我转身就走,都忘记了应有的礼貌,忘记了他跟我们相识多年的情谊,我不能忍受他说的话,尤其是那么笃定的语气,可是,母亲,你连他所说的最低的期限都没有等到……

你的老友来家里探望,你那天精神特好,你在吃我给你买的圣禾馄饨,肉馅,每个馄饨里都有一个大虾仁,你说: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孩子们现在不让我戒口了。

母亲,你这么说,我跟阿姨都流泪了。

你患病的这几年,我们严格按照医生规定的低蛋白标准给你准备饭菜,你的食谱里极少再有肉奶蛋,母亲,我们只是想让你多活几年,即便是这样严格控制你每年还要因为昏迷住院。母亲,苦了你,这几年,你一直是粗茶淡饭……

陪你的这段时间,晨儿经常给我电话问候你的病情,我知道他是想妈妈了,那天我回家看他,他抱着我不放,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我了。傍晚的时候替我看护你的姐姐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在哭,不停地问我怎么不回去了,是不是不要你了。

晚上我回到你家,又好笑又好气的跟你说:再累我,我真的不要你了!母亲,你在被角后眨着眼:我再也不了,再也不累你了。

母亲,我总想起你这句话,想起你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每每心如刀割。

在你有意识的时候你吃的最后一餐饭是羊肉,只一片,我问你好吃么,你点点头。

那天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再也没有冲我说过你饿,你只是在呼吸,是你患病以来最平稳的呼吸。我经常给你翻身,你总是以我给你固定的姿势沉默着,直到我再次给你翻身。

那些个夜晚我都在注视你,听你呼吸的声音,我不敢入睡,母亲,我怕你走得孤单。

腊月二十九早晨,母亲,昏迷数日之后,巨大的沉默横在了你我之间。

关于后事,你只是在一次玩笑中提到你要一口棺材,母亲,我们给你选了一个棺材形状的实木的骨灰盒,紫檀木颜色,很配你。

一个冬天没出门,我不知道外面是那么寒冷,母亲,与你最后告别的时候我真想跟你走,可是我的男人他一直在我身边,用他一贯的巨大的沉默圈住了我。

我时常去你的家里坐坐,属于你的东西基本都跟你走了,可是屋子里还有着你的气息,走的时候我会仔细锁上门,母亲,就如我每次离开你家你叮嘱我的一样。

有人跟我说,在人生的这场盛筵里,你来得比我早,所以,会比我早一步离席。可是,母亲,冬天的门在我身后关闭,你留在了冬天,而我,不得不被时间的大手推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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