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书

作者: 故园风雨的博客 2015年02月01日散文随笔

枯寒的黄昏,有多落寞,尽管屋顶上尚有残雪。这让人想起油画里默然堆草的丰腴大嫂,一只山岩上尽情观想的年迈秃鹰。

山是一截连绵不断忽又戛然而止的省略符,它的影子在淡淡的雾气中隐现升腾,樵夫渔子们吞下了落日,矍铄老僧们匿藏于历史,惯常腾挪于诗句里的猿啼与乌啼,夹着它们的尾巴,失声在暮色的洪流里。况且,留一点想象总是好的,还有什么多情于断续伸展的尘世烟火。

许多声势浩大的多愁善感在漫山遍野的荒芜中湮灭。凡高慨言,“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任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太是或将永恒存在,可人类独独喜欢以一半的光阴站在它光芒的的另一面。神死在奥林匹亚山巅,死在形成上学的石像里,死在辽阔沙漠被月光锈蚀过的白骨之上。于是,信仰变成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堂,每一朵腊梅花都忍住了哭泣。

城市里每每上演着种种猜疑。小汽车的尾灯一骑绝尘,目盲的老人徘徊于斑马线上,一身红衣的女子像用药草染成的火,没有灯笼在门上空悬,这时候你在做些什么呢?打点行囊,或者于梦魇边醉卧?棕榈树,棕榈树,只要一想到你啊,再远的江湖也没有了杀机,隔窗相望,你依旧无语,惟有岁月堂皇,你的剑尖上流出静静的万古钩沉。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也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好,皆不及站在这世界的小小角落里不声不语,什么样的沧海桑田,什么样的海枯石烂,最终繁华过尽,还不是你一个人。当然,你的身后还有一支孤笔,一幅铁马硬桥的榻铺,还有钟摆在嚣叫,诗行在渐渐睡去。偶尔能忆起一些温暖的谈话,时而在街边一爿破败的小店,时而在晓色密布的荷塘之畔,有时恍忽,有时狼藉,但不乏牵心的一笑一颦,只是尘埃覆盖,白草倾压,再欲拈住,那些信笺的扉页已黄了。

是不是杜鹃在睡梦里来过,窗上似有啼痕,等心上长出春草,执拗地拒绝自己的四十岁?中年心事浓于酒,可对于酒的戒备几乎与生俱来,纵然不能远遁,哪一次不是忽一沾唇,便赶忙蹙起眉头。而生事难测,酒又让彼此卸下满身的盔甲,真真切切地放纵一回,宛若少年时闹市里的飞车,桥头上的俯身掬月,尽管可怜可笑又可惜,依然教人偶尔回首,胸中泛起浪涛千顷,无不称快意。酒不是止痛剂,酒又韵味深长,然而远没有古龙大师刻意勾画得那么精致,“辣酒以待饮客,苦酒以待豪客,甘酒以待病客,浊酒以待俗客”,每一个字皆透着大师未遂的酒意。那个人寂寂地去了,酒也成绝唱。

认识孤独要趁早。黄昏,山势,杜鹃,酒。有一回在瓢泼的大雨中,走到一个极北之地的城市,真的以为那就是旷古的天涯。你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又何尝认识你,然后你跋涉在雨幕里,他们消失在雨幕里。从大雨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如此漫长的几个世纪,四外尽是淋漓,连一间橱窗,连一盆橱窗里嗤笑你的吊兰也看不到。然后以为自己要死了,要分解成那漫天暴虐的其中一滴,自天空上来,到尘土中去。原来,等到世界尽头,你的身边,只有自己。

于是终于可以理解那个叫作张氏爱玲的女子,是如何无助地躺在罗彻斯特大道的公寓里,用最后的气力张目望一望窗外的中秋明月,不知彼时的才女,还能不能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花瓣们已经说好,她们要一起绽放,也要一起凋谢,天使如何劝阻都没有用。他们已经说好,这辈子要一起美丽,也要一起老去。”

年末又算一本重新翻开的书么?就种点什么吧。一分地种人间,一分地种诗人,再有多余的另一分,除了暮色如雪,也可以种一种堂吉诃堂,与小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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