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细折的纸船

作者: 李美丽2019年10月16日散文随笔

有一天,念幼儿园的小女儿刚放学回到家,便兴冲冲地朝我跑来:“我学会用纸来变魔术了耶!你要不要看看呢?”还没等我回答,她便已将色纸对折、下折、卷折、压折……一双小手熟练地来回穿梭,没多久,折好的竟是艘纸船!

一脸愕然的我询问小女儿:“是学校老师教你的吗?”

“不是,是我最要好的同学。”

我更惊讶了,接着问:“那是谁教她的呢?”

小女儿回过头,一脸正经地回答说:“是她的奶奶喔!”

一旁的大女儿也好奇地挤进身子,一边喊着:“跟我们奶奶折的一模一样耶!”一边帮忙修正折纸细节,教导妹妹要如何将纸船从底身多撑开一些,形状才会好看,也才能在水上玩放得更久……我心中又是一惊,学习较为迟缓的大女儿是在什么时候也学会折纸船的?

原来,需要定期作“感觉统合”复健的大女儿最喜欢和奶奶一起玩折纸船。每天下午,当我下班接回念小一的大女儿后,祖孙两人就一艘接着一艘地折着,仿佛这纸船是她们之间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我望着那些大小不一、款式全同的纸船,故意对母亲抗议说:“你的大孙女差不多可以当上全世界最有钱的船公司老板啦!”母亲总是微笑不语。

日升月落,若划过去的是时间,那划过来的呢?

母亲与父亲,在众人皆不看好的情况下相知相许,携手走向婚姻、白手起家。父亲走后,我将母亲从故乡老家接来小城同住,那时,她已经很老了,记忆力尤其衰退得厉害。然而她一折起纸船,却有条不紊,从未出错。我想这纸船里,一定搭载着母亲不少的回忆,但粗心的我却浑然未觉。缺少了父亲这只力桨,母亲究竟是如何划过心海整片的孤寂呢?

与母亲同住的日子里,我常陪她在校园里散步,欣赏植物随季节变化的多样面貌。起初,母亲总是故意走在我的右后方,我原以为是自己走太快了,然而,放慢脚步,却依然如此。后来追问,母亲才不好意思地说:“我又老又丑,怕你被人家笑。”我朗笑地回答说:“应该是会笑我怎么没有牵你的手一起散步啦!”于是,我执意牵起母亲的手,偕行不放,任夕阳馀晖,映照出迥异于孩提时高矮不一的身影。

回忆过去,在我远渡重洋念书与就业的期间,每逢周末,我都会打越洋电话回家请安。而母亲总是不顾父亲在背后直嚷着:“电话费是很贵的!”不停地在电话里传授她的生活经验。仿佛,母亲准备划着纸船,沿着紧系彼此思念的电话线,飘洋渡海前来。但是为了怕我挂念,母亲在电话里鲜少提到自己的近况,尤其她的重听,也是到后来我才知道的,其实在那时,她右耳后的淋巴瘤已肿痛得十分厉害了……

我接过小女儿折好的纸船,捧在手心,赫然发现这是一艘拥有船屋造型的纸船,不管风浪多么汹涌,行程多么遥远,家,总是一路紧密地伴随着。蓦然,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原来,这纸船里搭载着我们全家共同的回忆。然而,母亲还来不及再帮她小孙女的船公司开张,竟突然点亮水灯,兀自划着纸船离去。在守灵的夜里,我偷偷地折着纸船,一艘接着一艘,再一艘艘不停地焚寄,希望这纸船能载着母亲一生的欢愉与忧伤,一路好走;并寄语母亲,若是想起我时,千万别忘了回家的水程。

黄发垂髫初懂事理时候,台风过境淹水,当母亲与父亲忙着将积水扫出屋外,我却在黄浊的水面上,尽情地玩放纸船,还天真地询问母亲:“还要等多久,台风才会再来呀?”浑然不知恶水的无情,纸船的脆弱。不过母亲并没有责备我,只是蹲下身子,轻声对我说:“纸船怕水,但只要我们努力地划,也可以划得很远喽。”

现在,轮到我拾起桨,坐稳座板,提桨、入水、拉桨……奋力地将这缺少母亲与父亲两支力桨的纸船继续向前划行。站稳甲板,出水、再回桨……感觉,母亲细折的纸船,变得更巨大,也更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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