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

作者: 牛勃2019年11月16日优美散文

窄窄的,长长的,老墙老土,凝重在深幽幽的巷的两边。一个人走在古巷,静静的,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脚步声,特别是傍晚的时候,粗皮老槐上,栖一只和古巷一样苍老的昏鸦,间或呀的一声,那声音便贴着小巷窄窄的路面,水样地向前流去,尾音儿拉得很长,以致声尖儿过去了好长时间,声尾儿还不绝如缕地在巷里绕着。这时的古巷,像酣睡婴儿似的,益发静谧了。

小巷像一首优美古雅的抒情长诗,像一支缠缠绵绵的小夜曲,更像一部缄默的历史文化丛书,不翻动它时,它安静闲雅地躺在岁月的暮色里,一任如漆的夜色水一样漫过它的全身,除了无言还是无言。间或翻动它时,从那些苍黄的书页上便走下一个个活在历史,活在地方志,活在人们口头的人物,连同他们的故里一起向我们缓缓走来。这时的古巷,像一位沧桑的老人,如絮如语间抖落一段段遥远的故事,书页一样苍黄。

巷道是古巷的身子,一座座门、门楼是古巷的眼睛。在古巷,让你不得不驻目的是这一座座形制各异,新旧有别的门,不论如何岁月深长,那种美人迟暮,徐娘半老的风韵却是任什么也遮掩不了的。美目闪烁之间,曾经的辉煌与荣宠便像檐头小雨一样,不疾不徐地滴落下来,那声音,遥远,陌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儿。门阅春秋,更多的时候是间隐春秋,门藏春秋。古巷多大户、多钟鸣鼎食之家,那一个个慵懒的门头上,说不准就有皇帝的御笔、御赐,在他处,这些可能早成文物,纳于名馆,藏之高阁了,在小巷,却是见多不怪,就这么缄默在一种古韵里。这时,往往会从那裂开的门缝里挤出一段古琴、一曲三弦的弹奏,音儿轻轻的,身子瘦瘦的,飘过低矮的墙头,像云,像雾,像轻轻的叹息,往往这时,古巷的夜暮便悄然而至,悄无声息。

有时,穿过大门,轻轻走进去,照壁、月门、长廊,然后是从明,从清的掌心上走下来的古老建筑,四合院,还有说不上几合的土木建筑,门上有题额,抱柱上有楹联,那些字,有的飘逸,有的古拙,有的像用铁条嵌上去似的,骨骼梭嶒。甚至模糊,甚至漶漫,但全都给人一种陌生而新奇的感觉,美也就春雨润物般无声无息地在心中扎下了根。古巷、古屋的檐下、拱间多紫燕,像一个个流动的音符,小翅儿一展,就贴着墙皮儿出去了,来时,听得嗖的一下时,极准确地落到巢边,小翅儿一收,那种轻盈安逸实在让人羡慕。“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早已走进小巷深长的历史,留下了堂,留下了燕,留下了一段段关于他们的故事、趣事和佚事,燕子一样飞入寻常百姓家。小巷在紫燕的翅膀上演绎自己的故事,又随紫燕的翅膀一起收拢自己的故事,一切都是那么从容,那么自然,轻轻的,静静的,像细雨滴入泥墙,啥声儿都没有。

走进小巷,就是走进感觉,走进一段遥远历史的深处。历史是什么,不是书和书上那些和时光一起老去的文字,而是小巷,小巷里这种烟雾般弥散的古韵。进士府、举人第,还有一座连一座的富商缙绅之家,曾经的辉煌像这一扇扇朱漆斑驳的大门,日渐淡漠,而从檐头,从翘角上飘逸的另外一种辉煌却在桃李不言中一再回味,放大。阅读门额上的中举捷报,耳边总会想起惊天的锣鼓,震耳的鞭炮,锦上添花的热情,十年乡居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恩荣与自豪。小巷就是在这一次次热闹过后的沉寂里,悄无声息地走进岁月,走进越来越深长的古巷,甚至连它也不会想到会走成一种文化,随时光一起苍老,一道升值。

一次次地走进古巷,像散淡时的阅读,像沉静时的回忆,像茫然无措间的惊鸿一瞥,像独坐幽篁时和历史之间无言地注目与对话。古巷缄默着,缄默早已定格为古巷的另一种文字,另一种语言和符号系统,能够为之作注的,除了大门、题额、抱柱、厅堂外,更有人们深沉的思想,就像紫燕扇动的翅膀,泥巢里,夕阳掠过最后一丝落霞。

古巷深长。古巷还能走多深长,看着墙上那一颗颗发泄仇恨似的“拆”字,我和古巷一起感到空前的孤独与无助,就像一个冤魂,无限冤屈却连申诉的权利也被剥夺,眼睁睁只待刽子手手中寒光一闪。当走过千年的古巷就这样走向自己的末路,归于寂灭时,恐惧的寒意潮水一样漫过我无可奈何的心灵,长歌当哭,又岂止是自悼和自伤。

古巷,走在历史的黄昏里,古旧的门缝里,挤出琴弦上最后的绝响。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