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

作者: 赵明宇 2015年04月30日散文随笔

一个又一个村庄就像上帝信手撒下的一颗颗谷粒,在温厚的泥土上生根发芽,在雨水丰沛的日子里疯长。

一座座参差不齐的院落把村庄切割成无数个碎片,交错着,簇拥在一起。蓝天之下,村庄又像城堡一样萦绕着瑞气和吉祥。

白天,那一片绿树浓荫的地方就是村庄,鸟鸣唧唧的地方就是村庄;晚上,萤火闪烁的地方就是村庄,鸡鸣犬吠的地方就是村庄。而在我的记忆里,村庄就是生长民谣和梦呓的地方。村庄的名字就是村庄的商标。出门做客,只要你说出你属于哪个村庄,马上有人向你打听村庄里的某一个人。话题被激活,无论这个人是在世的,还是作古的,都会让你觉着人与人之间又多了几分温暖和亲近。

村庄就是村庄,没有谁能代表这个永恒的部落。

村庄又是一个超时空的剧场,自导自演着她的千古苍桑。从土炕上传来的第一声婴啼登场,到村外黄土毫无商量地隆起一个坟包宣告退场,每一个生命是看客,也是演员。

村里人是村庄的孩子,尽管他们诅咒过自己的村庄,但是绝对不允许别人亵渎他们的村庄,绝对不允许别人向他们的村庄抹黑,这是约定俗成的宗教。哪个村庄没有公认的“破鞋”?哪个村庄没有不安分的鳏夫?家丑不外扬的村庄有村庄自己的道德。

村庄里的一栋栋房子就像一个个鸽子笼,无论你飞出多远,村庄永远用籍贯牵引着你。你就是看不起村庄也没有关系,因为村庄最了解你,你是光着屁股在村庄的怀抱里长大的,你一出生,土炕就为你烙上了村庄的印记。叶落归根,根是什么?当你像树叶子一样在某个秋天的深处从枝头恋恋不舍地飘零而下,村庄的那一捧黄土就像迎接你出生时一样接纳着你。老街的泥巴路,弯曲的小巷,都在承载着连绵不断的过往生灵。你成了将军,成了大款,权横天下,衣锦还乡,也别在老街上摆你的臭架子。村庄会用白齿红唇为你旌表,村庄会用俚语闲谈为你立传。村庄是渺小的,但村庄的胸怀永远都是博大的。你背弃了村庄的诺言,村庄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也不会像你挂在嘴边的毒誓一样。你到村口的水井去汲一桶依然清澈的,养育过你的乳汁吧,她会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村庄总是和泥土、和五谷纠缠在一起,那是村庄的魂;村庄总是和炊烟、和农具交织在一起,那是村庄曾经的符号。黄土街上充溢着粥香和农具交响曲,土地庙旁氤氲着骂街的声音和牛粪的气息。东家娶媳,西家嫁女,这家出丧,那家添丁,每天都有一串串的琐事要发生。无论是那沟壑纵横的脸膛,肩背锄杖吞吐着旱烟的汉子们,还是那一个个包着花头巾忙着喂鸡喂鸭,或在大街上就撩起衣襟袒露着白白的腹部和乳房给娃子喂奶的村妇们,都知道这一切对于村庄来说,都是平常而天大的事情。比如逃婚和私奔,比如盗窃和私通,村庄好像一直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沉默着。这不是小村的麻木,更像哲人的默许。村庄还有什么说的呢?只求在粮硕棉丰的年份,请来一个草台子戏班,锣鼓铿锵地唱上几天几夜,村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满足了。

村庄又代表一种文化,一种风景。通向国道的那一条路打破了男耕女织,村庄的心就变野了。辘轳、牛车和炊烟远逝,村庄的头顶上冒出了数不清的网线,村庄的心被键盘和鼠标点击得心花怒放,年轻起来。

村庄用五谷的醇香,把365个日子滋养得厚重而丰沛。如今,钢筋水泥入侵村庄,如今,汽笛电器蛊惑村庄,在膨胀中发福的村庄感觉着失去了什么。望着那拔掉禾苗建起来的新院落,一个比着一个高大,一个比着一个亮丽,村庄说不出是喜是悲,眼泪就下来了。那一个个院落好像不再代表崛起,成了村庄的心病。村庄用无奈的眼神告诉我,她实在享受不了这样的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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