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作者: 范诚2020年04月28日情感散文

母亲本有一双绣花的手。

母亲出生在我们小县城的一个商人家庭,从小习文读书、针织绣花,有一双灵巧的手。可惜好景不长,一把意外大火,将姥爷家烧成一片焦土,家道衰落下来。姥爷从家道衰落中洞察世事,觉得经商发财是短暂的,只有土地才是实在的。于是,到了母亲谈婚论嫁时,姥爷力排众议,将母亲嫁到城郊乡下。

从一个五谷不分的城里小姐到乡下村姑,母亲进入角色很快,她参加各种劳动,开田、挖土、插秧、收割、种高粱……什么都干,学会了所有的农活。

自从我家大姐出生后,我们兄弟五个,一个个像陀螺一样蹦出来。要养活这么一群年幼的孩子,母亲只能去苦干。父亲当时在外地工作,母亲是地道的“半边户”,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其情景可想而知。

母亲虽然历尽辛苦,可得到的报酬要比同村其他的女人低。当时生产队出工都按工分计酬,一般男劳动力每天计10分,女劳动力每天计7分,而母亲只能计6分。理由是,你一个城里人,才到乡下学会劳作,先这样吧,还算是照顾呢。

这时的母亲已经被磨炼成典型的村姑,干什么活儿都不输给村里同辈的女人。生活的重压,使她摒弃了几分羞怯,增添了几分泼辣。她找到村干部要求加工分,村干部觉得合理,但要说服众人,便提出让她同几个持反对意见的妇女比试一下干农活儿。

比赛就在离我们家门口不远的一块大田里进行,比试的内容是插秧。事先由村干部将一块大田用秧苗划成几格,每格大小一样,然后挑了几个手脚麻利、又极力反对母亲加工分的妇女参加比赛。扯秧、挑秧、插秧,一系列的动作,哪个地方出一点差错,都难有胜数。几个回合下来,母亲最快完成,秧插得整齐均匀,笔直挺立,无论从时间上还是质量上,都胜过其他人。

自此,母亲同其他妇女实现了同工同酬。

母亲不仅成为插秧的能手,后来还成为养猪能手、种菜能手……这一切全凭母亲那双勤劳的手。

母亲要割草喂牛,一手持刀,一手握草,有时手会被锋利的刀子割开口子,血肉模糊。母亲忍着疼痛,在附近扯点草药捣烂,涂抹上。家里养猪,母亲要打猪草。白天是没有工夫的,只能在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挥刀剁猪草,一不小心,便会把手砍开一道口子。当时还没有创可贴,母亲就从灶坑里取点柴火灰涂在冒血处。

给我们做鞋子,纳千层底,有时候,顶针被针头扎了,渗出血来,母亲忍着,继续劳作。

每到冬天,天气干燥,淘米煮饭,洗菜切菜,洗衣服,接触冷水多了,手便皲裂开来,握锄头时要用力,那裂缝便崩开了,露出鲜红的肉。再用手去接触冷水,母亲疼得嘴里发出“哎哟”的叫声。这种裂口越来越多,有时候,一个冬天都不会痊愈。

经过岁月的打磨,母亲有了一双满是伤疤、满是老茧的手。

到了老年,母亲视力不好,我陪她作了白内障摘除手术。要打消炎针,护士摸着母亲的手,犯了难。这是一双粗糙无比的手,满是褶皱,伤痕累累,手上有一种黑色泥土一样洗不掉的颜色,就像岁月在手上烙下的印痕。护士反复察看,都无法找到血管,后来只能撸起母亲的衣袖,在手腕上找血管扎针。

抚摸着母亲的手,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是一双操劳过度的手,哪里还是当年绣花的手啊!

母亲这双手曾创造过很多奇迹。同样是种菜,母亲种的辣椒、丝瓜、茄子等又大又嫩,让别人家羡慕不已。人家以为是种子好,要母亲多留点种子,后来发展到全村的女人都找母亲要种子。父亲笑她开免费的“种子公司”。同样是做布鞋,母亲做的布鞋有模有样,结实耐穿,以至于妯娌们都请她剪鞋样。

从我小时候起,母亲就教育我,你有一双手,什么都可以做,怕什么?

我一直读书,成绩尚可。从乡中学毕业,首次参加高考失利,离录取分数线差十几分,我不太服气,想复读,母亲支持我。

为了减轻我的压力,她宽慰我说,只要用心了、努力了,就算没考上,也没关系,你有一双手,什么都可以做,怕什么?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几年了,我一直铭记着母亲的那句话——你有一双手,什么都可以做,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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