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棋的父亲

作者: 申阳 2016年01月02日情感散文

中国象棋在中国的普及十分广泛,无论哪个城镇的大街小巷,一年四季,总能看到路边摆着简易棋盘两人对阵、多人观看的情景。每当看到这些街边的棋摊,我就自然想起我的父亲。

父亲是建国初期城市高中毕业生,先在银行干职员,后在企业当干部,属学教扎实、见多识广的一介书生。诗词歌赋、棋琴书画均略会一点,社科各域也都略知一点。但平生无业绩,像大多数人一样普普通通。

父亲平生无业绩,不代表他没有爱好。父亲的爱好还比较广泛:读书(收藏中外文学名着)、剪报(剪了几大本"百科全书")、集邮(指导我哥哥办个人邮展)、看戏(京剧古装戏唱断大多能说出一二)、下棋(专下中国象棋)。在他的这些爱好中,我感觉最突出、最富有情趣、也最让我难忘的是下棋。

父亲对中国象棋的爱好,到了"嗜"的地步。他收藏的棋子很多,质地有木制的、塑料的、玻璃的,还有一副其徒弟送给他的象牙的(这副象牙棋子,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下,说是退休后好好享用);形状有超大的、大的、小的、迷你的。常下的是一副塑料象棋,棋子有今天一元硬币大小,32粒棋子整齐地放在一个上盖推拉与蚊香盒差不多大的正方形木盒里,棋子上叠放着塑料纸棋盘。这个棋盒多少年来就放在他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走哪带哪,随时开战。

我和哥哥小时候,父亲常带我俩上街玩,一旦路过街边的棋摊,他就上前观看,看之前嘱咐我们不要乱走。我倒是中规中距地候着,但哥哥闲不住,忽东忽西地奔玩。一次父亲看完棋,发现哥哥不见了,急忙拉着我在周边寻找,未料哥哥独自跑回了家,惹得母亲好一顿埋怨。受父亲的提教,上高小时,我们哥俩就会下象棋了,但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十几回合下来就败阵了。但毕竟家里有了下棋的人,只要我俩写完作业或干完家务,家里的方桌上就摆开了棋盘,我们哥俩轮番上阵,同父亲较量,一个败下来,另一个顶上去。我俩败得气鼓鼓的,父亲抽着烟乐滋滋的。

这个时候,父亲教我们排兵布阵、算计攻防,经常在关键着法上让我们悔子,提示我们应该怎样走才是上策。时间一长,我和哥哥的棋技有所长进,一盘棋同父亲能战几十个回合、甚至半个小时,我上初中以后,偶尔也能战胜他。

如此一来,父亲同我下棋的频率更勤了。节假日父亲午休后,就和我摆开了棋盘,他一支烟、一口茶地同我一盘一盘地下,他赢一盘,我胜一盘,几盘下来战绩不分高低。他赢了要乘胜进军,输了要挽回面子。时间一长,少年的我坐不住了,况且外面小伙伴们玩得热火朝天,欢声笑语,我就故意走几着臭棋,输了几盘,好让父亲乘兴收棋。父亲看出我的不耐烦,指着棋子训斥我:这棋怎么这样走!没办法,接着下。就这样,父亲尽兴了,天色也暗了,母亲要张罗晚饭,我得去帮忙,一下午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弄得我十分扫兴。

就在这种经常的扫兴中,我的棋技大有提高,邻居同伴、同班同学渐渐都不是对手,经常参加校内外象棋比赛, 还拿了一次全校初中组冠军。父亲捧着我的冠军奖状,乐不合口,特地拿出一副珍藏多年的象棋送给我。

父亲的嗜棋,可以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凡来我们家做客的男性亲朋好友,无论你有事无事,也无论你欲坐多长时间,一根烟还未抽完,他就轻声地问对方:"下盘棋怎么样?"面容之和蔼、态度之恳切,令对方不好拒绝。于是,他马上摆好棋盘,开始对杀;如有两三个客人,就轮番上阵,一下就是一两个小时,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后来,父亲到企业就职,我们家住集体宿舍,与单身宿舍楼挨楼,经常有同事晚饭后来坐坐,只要来人必下象棋,只要下棋必下几个小时。那时候住房小,来了客人,一些家务事就不方便做,母亲虽有怨气,但不会说什么。她知道,父亲一辈子就这么点嗜好。

在我的记忆里,正月初一,相邻的同事登门拜年,祝福吉祥的话还未说完,母亲的年货尚没完全摆好,父亲就诚恳地邀客人下棋。客人虽急于去下一家拜年,但碍于父亲的面子,只好坐下来下。第一批来拜年的人棋战正酣,第二批来拜年的人同样被父亲挽留,加入下棋行列。下着下着,半上午就过去了。客人走后,母亲埋怨父亲:大年初一人家哪有闲功夫陪你下棋……父亲不反驳,只有嘿嘿地笑着。父亲经常出差,坐火车过程中,会主动掏出那副随身携带的塑料象棋,邀请陌生的旅伴下,好几次激烈搏杀中忘了下车,坐过了站。

中国象棋的下法中含有丰富的人生哲理,我上初中以后,父亲在与我对弈中常说,学习要像“卒”那样“只进不退”;以后参加工作了要像“车”那样“勇往直前、百折不挠”;做事不能只看眼前,要像下棋那样“瞻前顾后”,“走一步想三步”……父亲的这番“棋语”,时至今日对我仍有指点迷津的意义。

父亲下棋的水平究竟有多高?这个答案我心里最清楚,我上初中时就能胜他,工作以后他对我就负多胜少。我只是普通的象棋爱好者,父亲的棋技在象棋爱好者上中下三个等级中,只能算中等偏下,所以他从不参加任何级别的象棋比赛。尽管父亲的棋技拿不上桌面,但这不妨碍他一辈子嗜棋如命,什么杨官麟的"当头炮"、胡荣华的"连环马"、赵国荣的"中盘"、柳大华的"残局",他都能如数家珍。我曾托人给他买了一本《杨官麟棋局选》,他如获至宝,经常摆开棋盘照着下。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父亲退休在家,我们哥俩都在外地工作,同他下棋人几乎没有了,他就白天到路边看人下,晚上一人在家打棋谱。我们哥俩探假回家,除了帮他做家务,主要的任务就是陪他下棋。晚年的父亲依旧痴棋不改,每盘棋都下得津津有味。

后来父亲不幸逝世,我挑出那副他十分珍惜的象牙棋子,随他的遗体一道火化,以便他在天国也有象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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