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乌桕树

作者: 陈俊2019年10月21日情感散文

乌桕树是相思树,一棵乌桕站在那里,站着站着就把自己站到秋风中,站成一树雨打霜侵无悔无言的守望,站成相思的模样。

我们家在山区,家乡山山岭岭,门前屋后都是那种树,但小时候不知道它叫乌桕树,小时候叫它白籽树,大概是它结出白色腊质的果子。小时候特别喜欢爬那些白籽树,春夏时捉蝉,秋冬时摘白子。有时与小伙伴玩捉迷藏也会爬到它的枝桠上去,挪几片树叶过来遮掩自己。

师范毕业分配时,听说有学生可以分到江南去教书,我的心里就涌现出那些写江南的诗和诗句里的美好,就想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红那绿就在心底掀起波澜,就想到“风吹乌桕树”的那阵摇曳,就看见一位女子站在一团火红的秋树下,站在门前的秋色里向我招手,她头戴翠钿身着红衫,胸前飘着淡红的纱巾,袅袅婷婷,顾盼生辉,目光里飘着一种燃烧的东西,飘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为了那火热眼神,为了诗意江南,为了心中梦想,我不顾年迈孤单的老父的反对,不顾同学的劝阻,找到老师,要求把我分配过去。我因此结缘江南,结缘贵池,结缘秋浦河。岁月流逝,我心无悔,愈到中年愈怀念那时敢于追求,敢于选择,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执着。

乌桕,以乌喜食而得名,俗名木梓树,五月开细黄白花。深秋,叶子由绿变紫、变红。叶落籽出,露出串串珠玉,圆溜溜比米粒稍大。那籽也就是我小时候经常摘下来交给父母可以到镇上供销社卖钱的白籽。后来才知道乌桕的籽粒通过压榨可以出工业所需的皮油和梓油,是紧俏物资。乌桕的根皮、树皮、叶皆可入药。乌桕树材质坚韧,不翘不裂,可打家具,或做雕刻原料。

那些年多少日月,我不也曾站在秋浦河畔的秋天里,站在一棵树下,思念家乡思念远方的亲人。那些年多少个晨升暮落,我站于现实与梦想之间,对写作苦苦求索,对钟爱之人苦苦思念,一棵树也经不住我们情感的浓烈,经不住我们每天的纠缠守望,它从春到夏到秋到冬,终于披上我的感情色彩,与我同欢乐同悲喜。伯劳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它是不是我们常见的喜鹊、灰雀或者八哥、乌鸦,查资料里:伯劳,鸟名,仲夏始鸣,喜欢单栖。原是日暮单飞的鸟,和那个头戴翠钿出门采莲的江南女子一样孤单。在暮色里在晚风中因为相同的孤独,他们的心跳到一起去了,同频共振。同是天涯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伯劳是什么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孤单着,它渴望找到同伴。就像乌桕是木梓还是我小时候叫的白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披一身火红站在秋天里翘首盼望。

多愁善感的宋朝诗人对乌桕树好像特别钟情,特别喜欢,也许他们与乌桕树最心息相通。“醉里挑灯看剑”的辛弃疾“手种门前乌桕树,而今千尺苍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写过“红酥手、黄縢酒”对爱情坚贞的陆游也极喜这沾染着爱情色素的乌桕,他写得最多,一会儿:“乌桕微丹菊渐开,天高风送雁声哀。”,一会儿:“乌桕禁愁得,来朝数叶红。”,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要一棵树来表情达意了。而杨万里的一首《秋》:“乌桕生平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却写出乌桕对秋色的贡献,它像老染工一样任劳任怨。如果深入这些诗人的内心探索你就很容易抵达一棵乌桕的火焰,就能抵达那个江南女子怀人的真诚与灼热,就能抵达江南深处的思念和这种思念的强大,绵绵不绝,漫延过万水千山。

我喜欢在秋日里背着相机,走进山里,走近乌桕树,看风吹它摇晃的样子。我总要用影头抓住那一树画面语言也不能全部表达的玄妙之处,那团火,那支歌,那首诗。我不停用卡嚓卡嚓声音表达我的敬意和热爱。那时的乌桕在秋阳下是最幸福的时刻,最安静的时刻,我能用镜头抓住它们内心的闪电,抓住它们燃烧的光芒幸福的光芒爱的光芒。抓住它们最后一程里的风采,抓住它们绚烂无比成熟深沉的色泽,抓住火和比火更闪亮的敢于迎风而立即使凋落也要红火的坚定与豪迈。生命凋落的辉煌不也是走在一种阳光路上。

乌桕点燃的火焰红得丰富,橘红、桃红、紫红、土红、酡红,层次分明,多彩多姿。面对无情的秋风,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寒,萧瑟,它要点燃内心的火,它要举一片自己的色彩和光亮。它不仅把自己这一片叶子燃烧起来,它还要唤醒所有的叶片燃起来。与丹枫、柿叶一道在山野在秋风中在炊烟里在秋光下,静穆地燃烧,温暖远近,温暖思乡人,温暖归鸟,温暖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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