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老马

作者: 刘献民 2015年05月30日散文随笔

我没有到过草原,但我能想象得出草原辽阔、壮美的气势。

我没有骑过马,但我能体会出纵马扬鞭,风驰电掣般的滋味。

儿时就常幻想着骑马打仗,认为那才是人生当中最威武、最痛快的事,年长后又常想着等哪一天有钱了就给父亲买一匹马,毕竟家里种着五、六亩地,犁刨耕种,拉脚运输都少不了它。然而,想毕竟是想,终归没有实现过。因此,对马的印象也就格外强烈。

这是一匹老马,是在我不经意的一瞥间发现的。它孤独、凄凉地站在湖边的堤根,垂着头,动也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旁边的两棵小树上扯着一块红布标语,上面醒目地写着“骑马20元”。

在我的想象中,马是个充满激情与奔放的动物,它和人类有着“马革裹尸”般的情缘,驰骋疆场、冲锋陷阵,那是何等地激情与悲壮。即使不是在疆场,那至少也应该是在辽阔的大草原上纵情奔驰,昂首嘶鸣的。可如今把它放在这个景区任人骑玩,显得是如此不伦不类,更何况它是孤独的一匹。我不知道它是否感受到屈辱,更不知道它此时在想些什么,是对年轻时候的桀骜不驯回味?还是对辽阔大草原的留恋?是对今后多舛命运忧虑?抑或是在为今后尸葬何处而忧心?我就那么专注地盯着它看,心情也就浸淫在了一种巨大的失落之中。

在我的记忆中,童年时代的假期大部分是在乡间马路上度过的。那时乡间公路都是土路,没有汽车,有的只是马车和驴车,于是拾粪便成那个年代儿童们的主要活路。身穿粗布衣,头戴破棉帽,肩背粪兜子,手拿小铲子,瑟瑟于旷野的马路上,任由清水鼻涕垂于胸前。远远地了见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立时欢呼雀跃着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铲起那坨尚带着腾腾热气的马粪或驴粪,心里就一阵满足。那时拾够一百斤可以挣十分工,也就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力的一天工分。时间久了,路上车少人多,粪也就罕见了,为此同学们常常为了一坨粪而打斗,我斗不过他们,便到更远的南山根柏油路上去拾。柏油路上车多,但马车却稀少,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汽车。汽车跑的很快,都是转眼而过,但我依然能看得清驾驶室里的司机,蓝劳动布工作服,白衬衣、白手套,样子很是令人羡慕。我不知他们来自那里,去往何处,但我一直坚信他们都是城里人,只有城里人会开汽车,只有城里人每天都能吃上肉。城里的学生有春游,有夏令营,有节假日,而我们没有,有的只是拾粪、割草、积肥。一个淌着清水鼻涕的农家孩子就这样面对着马路,脑海里充满了无尽的幻想。

那年高中毕业,我终于有机会到了城里上班,也终于穿上公家发的工作服,样式虽肥,却终究是城里人的象征,以至于我回家都舍不得换下。学习、上进、理想、奋斗,伴着青春的激情与狂放。阅览室、黑板报、蓝球场,留下我青春的足迹。有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已就象一匹马,奔驰在了辽阔的大草原上,是那样纵情,是那样自信。以至于忘记了曾经的童年——那个拾粪的男孩。

老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月有轮回,人生有坎坷。那一年冬天,天出奇地寒冷,日子也好象出奇地漫长。我独自一人踌躇地踽行在厂区的小道上。空荡荡的厂区里落满一地树叶,烟囱不再冒烟,机器不再轰鸣,厂区沉寂得象是一座废城。我来到车间门口,大门上已经贴上两道封条,白底黑字,交叉出一个十字架,清算组的红色大印显得十分醒目、冰冷。几只麻雀在门框上方的空洞里钻进钻出。这就是我曾经为之流汗洒血的地方吗?这就是一度让我引以为自豪的地方吗?还有门口那个黑板报,雨水冲刷出几道泪痕般的雨渍,上面还模糊地残留着我那清秀的字迹,如今看来竟是如此地寂寞、凄凉……面对这一切,我潸然泪下。这一年我成了一名下岗失业者。

父亲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下岗失业的消息,一连几天催我回家,“回来吧,家里好歹还有几亩地,别看不起种地,收点粮食就能养家糊口。”父亲说的如此实在。我默默然,只是觉得喉头一阵哽咽。

就这样我又回到我那曾经熟悉而又酸涩的家乡。山还是那座山,天还是这片天,南山根的马路上依旧跑动着很多汽车,只是少了拾粪的孩童。这些年乡村马路上都跑起了汽车,犁刨耕种都用上拖拉机,马车、驴车已属十分罕见之物,孩子们均都嬉戏于校园花木间。而如今我却踌躇在村边的小道上,遥想着东面一片灰白的高楼和烟囱,心情就那样处在一种失落与迷茫的煎熬中……

父亲看出我的心情,就劝:“你书生气太重,做人哪能不受点磕碰,凡事往开处想,你还年轻,又不缺胳膊少腿,干啥还不挣碗饭吃……”

半年后我又回到这座城市,在一家民营企业上了班。虽说又是新生活的开始,可我心里远没了初来时的激情。

清明节后的城市已是春意盎然,我坐在公交车上,眼前飘过的火车站、图书馆、霓虹灯、候车亭,是那样醒目地刺激着我的眼球,也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以前我曾幼稚地想,我是这个城市的一员,这个城市也就属于我的了,可如今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它还会属于我吗?一切皆无定数,就象这春天里的风,一会向东,一会向西,我就是那春风中的柳絮,飘忽不定。

朋友安顿好我后,说:“这是咱自已的厂子,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已家。看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还有啥心事?这样吧,饭后我带你去湖边散散心。”

朋友的几句话说的我热泪盈眶。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皆已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哪方水土不养人呀。我的心情多少有了些释然。或许生活原本就该这样,遇喜而不狂,遇悲而不伤。年少的狂妄或许就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但在经历过一段岁月的历练后,又都会回归于一种淡然,就象眼前这匹老马一样,它的漠然,它的孤独,它的失落,何偿不是一种辉煌后的安然……

起风了,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朋友说:“你还在为那匹老马而伤感吗?要不咱们也去骑骑?”

我说:“还是不打搅它为好,它太累了。”

朋友说:“你啥时变得多情了?”

我笑了笑,没答。心里却在说:是呀,我还用再为它的失落而忧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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