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肩膀

作者: 陈红2021年03月25日散文随笔

父亲患有糖尿病,发展到晚期已是骨瘦如柴。那时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很好地关注他的健康。那天得知父亲已是弥留之际,才慌忙回家探视,可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望着我,嘴唇动了动,流出两行老泪……我强忍悲痛,不住地点头说:“爸,我知道您要说什么!请您放心,我会生活得很好的!”我一边说一边抱住父亲的双脚揉捏,但是他的双脚逐渐冰冷了。那天晚上,父亲走了,一走就是十八年。

父亲生于1934年腊月二十八。我祖父早年在四川重庆行医,遇到了奶奶,她家世代为医。据说奶奶聪明智慧,她两手能同时打算盘,分毫不差。我小时候见过奶奶十八九岁的照片,她与姨奶奶穿着旗袍站立在她们母亲身边,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相信奶奶的眼力不会很差,想必我祖父也是玉树临风之人。只可惜奶奶三十六岁就染病去世,还带走了两岁的叔叔,一张照片也没有保存下来。十多岁的父亲随祖父回到家乡湖北,在大冶市金牛镇卫生院工作。也就是在那里,父亲遇上了我的母亲。

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有的是母亲的不甘心与父亲的宽容。在吵吵闹闹中,我们兄妹三个降生了。在我们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受气的一个,但是他得到我们的同情和喜爱。只要他一回来,一湾的小孩都围了过来,如果他口袋里有糖,就会分给孩子们吃,如果没有了,他还会歉意地连声说,对不起下次多带些。我们上了初中,学了课文《孔乙己》,从此我的那些小反对派们都叫他孔乙己。

父亲在遇见母亲之前所有的事由祖父做主,遇见母亲之后就由母亲做主。他唯一可以做主的是工资领回来了,先买回一个月的粮食,再把剩下的钱交给母亲。他的口头禅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每次母亲接钱的时候,面带不悦之色,却又无可奈何。而父亲就像孩子打了胜仗一样很开心,带着我们跑得远远地去玩耍,那也是我们最快乐的春天。

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父亲刚好在路上碰到了我们,他看见我走得慢,就先把我放在肩上扛着。父亲高大的肩膀上有一个崭新的世界:我看见了小伙伴们黑黑的头顶,看见了他们仰着脸羡慕的眼神,还看见了蜜蜂在菜园里奔忙,还有一只可爱的喜鹊在枝头对我鸣叫……一会儿,哥哥高喊脚疼,于是父亲把我放下来,又把哥哥放到肩膀上。后来小伙伴也都说脚疼,父亲就轮番把每人背五十步。背着背着,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家中;背着背着,我们都成人了!在父亲肩膀上的时光太短暂了。

到了我谈婚论嫁的年纪,母亲很着急。父亲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其实心里也在操心。后来,我处了对象,他立马主动请缨,要去对象湾中“访亲”。他回来后只说了一句:“很穷,鸡笼竟然在堂屋的神龛下面!”因为我很执着,丝毫没有悔婚的意思,父母也不好反对。记得第一次去对象家里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挑了一担柴把子,轻松地翻越了一座好大的山,径直来到了一个村庄,见有一户似曾相识的人家,推门一看,果然是神龛下面有一个鸡笼……

我就在这样的家里生活了十年,后来分家独立,出去盖了房子,又住了十年,在第三个十年里,才在城里买了房,接了媳妇,得了孙子。但是,这些父亲没有看到,他与我祖父、大祖父睡在山脚下,坟上草木深深,坟头几乎与地平了。而汪门山巍然屹立在这一片故土上,像父亲坚实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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