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拥抱的菜

作者: 赵岩2021年12月28日原创散文

母亲在厨房里案板前忙活。她把大葱变成一堆翡翠般绿白相间的葱花;把尖的青辣椒变成细长细长的丝;把磕在碗里的鸡蛋打散,直散到看不出蛋清和蛋黄的分界线,面上浮着晶莹密集的金黄泡泡……这金黄,曾无数次开启我童年的美好想象。

父亲在烧锅。锅是地锅、砖头和泥垒成的锅架;柴是柴草,可以是任何庄稼收获之后留下的秸秆,大秫秫秸、小秫秫秸、麦秸、棉秆……土地多么神奇,一粒粒种子播下去,一茬茬庄稼茁壮成长,千年万年,没见那土有减少,没见那阳光雨露变稀薄,却养活了一代代人。

母亲右手拿起菜籽油瓶,在锅前扬起手,瓶口一低,那清亮的菜油就流了下来,落进热锅里,瞬间“吱吱啦啦”响起来。她无比迅速地左手把葱花撒进锅里,右手用锅铲炒两下,葱花随之翻几下身,就势把辣椒倒进锅里,油和蔬菜的亲吻使那声响更为热情起来。

母亲的动作那般敏捷,手持锅铲飞快地翻炒锅里的一白二青,葱香爆出来,椒辣爆出来,一时间,那沁鼻的香,那呛人的辣就蹿到每一个人的七窍之中,屋子里都装不下了,还要跑到外面去,让左邻右舍都品尝一下这热烈的香辣。

这样的翻炒只需很短的时间,大概一分钟左右,或是更短。要赶在辣椒将熟未熟之时铺上那碗打散的鸡蛋。时间太短,辣椒刚入锅和油亲个嘴,生气未除;时间过长,则辣椒已经熟过,变得绵软,少了脆爽。口感的恰到好处,全在母亲那双操劳了半辈子的手,仅凭经验拿捏的分寸,写在菜谱上只能是“片刻”,或“翻炒若干下”。

没人能将这火候、这油温精确到可以书面化,父亲和母亲的配合就在岁月的流逝中一天天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无需一言,自成体系,恰到好处。

别忙,在鸡蛋下锅之前,母亲会挖一勺盐,均匀迅疾地撒进锅,配合以右手翻炒最后的两下。

最重要的时刻到来了。母亲在最后那个翻炒动作之后,顺手就把锅里的辣椒整成了均匀的圆形。只见她端起碗,沿着菜的轮廓,把鸡蛋从外至内均匀倒入。

如果你不怕呛,可以在近前看到那圆圆的一片翠绿,极其艺术化地被亮黄的生鸡蛋给盖上了,像是盖头,又像是被子。

你同样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做到的,那鸡蛋从碗里倾倒出来,为什么就听了她的话,严严实实地把辣椒给捂住,哪里都不多,哪里都不少,分配公平合理,没有哪片辣椒会跳起来指责母亲偏心。

父亲虽然一直埋头烧锅,却也能准确地在不同的时间提供最合适的火候。

鸡蛋一入油锅,边缘立刻起了金黄的边,随着火势变小,母亲会深呼吸一下,到此时,方能让她从容地等上几秒,看着锅里从外到内的鸡蛋颜色在变,那是从生到熟的变化,是物理的也是化学的。

但母亲不懂物理化学,她只知道,当最中间那个圆心里的鸡蛋即将告别液态时,就是最佳的翻面时机了。她会小心翼翼地把锅铲从鸡蛋青椒饼的边缘探下去,抄起,翻面。这时你会看到,翻过来的一面已是金黄微焦,辣椒的青色若隐若现。再等个几秒,再翻过来,另一片也是这番景象了。不知何时,父亲已灭了火。母亲最后的程序,是在余火的温度下操作的。

当然,这个过程也是极短的,母亲早就备好了白底蓝花的瓷盘,三下两下就把菜盛进盘里。喊道:“某某,快来把‘鸡蛋抱辣椒’端过去!”

这里的“某某”,是指我们兄妹三人之一。一般来说,跑得最快的一定是我。餐桌前等待的我们,早就垂涎欲滴了。忍耐不住的我一定在其间跑了三四遍厨房,再被呛回来。我们全家,都嗜辣。

这道菜叫“鸡蛋抱辣椒”,多么温柔深情的菜名,同样也描绘了它的做法。

天南海北,大概都有辣椒炒鸡蛋这道菜,但似乎没有哪里的辣椒炒鸡蛋,在做法上是用“抱”的。大都是先炒鸡蛋,再炒辣椒,再把炒好的鸡蛋和辣椒倒在一起翻炒几下。只有我家乡河南永城的鸡蛋和辣椒,通过“拥抱”的方式,诞生一道多情的农家菜品。当然,在我的老家,会拥抱的菜还有很多。鸡蛋不仅能抱辣椒,也能抱蒜薹、抱蒜苗、抱豆角、抱韭菜,凡是不易出水的蔬菜,它都能热情拥抱。

人在异乡,我常常以母亲传授的方式,让鸡蛋拥抱辣椒、蒜薹、韭菜等,借此不断重温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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