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田里的嬉戏

作者: 明前茶2022年08月20日美文阅读

每年春天,婺源的游客就像一年中最大的一波潮水涌来,此时此刻,桃花的粉色是浓而温暖的,杏花的粉色是淡而清冷的,成为白墙黛瓦间的妩媚点缀。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矗立在油菜花田上的画架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手执画笔的美院学生成群结队,由老师带着,一大早就前往山水间寻找最好的写生角度。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看到放蜂人在蜜蜂嘤嘤嗡嗡的抗议声中割蜜,要诧异,见到公鸡飞上果树枝头,要惊笑,色彩跳荡在他们年轻的瞳仁里,也流淌在他们的画面中。

这也是村里民宿生意最好的时候,此地的民宿因为古村落的保护规定相当严格,基本上所有的老宅都维持了原样。住宿费只有百儿八十一天,一切仿佛都因陋就简,吃饭仍然沿用主人家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桌上的菜肴都出自房东奶奶之手,红烧卤水豆腐和肉片炒腌菜薹,是最受欢迎的菜肴,每次都被年轻的学生们一扫而空。他们还交头接耳:“徽州古话说来真好听,奶奶都说了,瞧我的菜薹嫩头长得多伶俐,一半开花,一半未开,就好像貂蝉挥了个水袖。”“他们这儿的人家居然把漂亮女子叫做貂蝉,油菜薹能长得像貂蝉,也是一绝了。”

是的,学生们的到来,为房东奶奶寂静的留守生活,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混熟了,学生们也会玩笑地问奶奶,当年被抬上婚轿,爷爷是不是“四里八乡最漂亮的小官人”?他们写生时,遇见采摘油菜嫩头的奶奶,便打趣她背着背篓,戴着斗笠,也是“一天嬉到黑”。没错,就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那个“嬉”字,当地人还在活学活用,折射着古徽州的雅意与调皮。听这帮比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娃儿这么调侃,房东奶奶反问:“我不‘一天嬉到黑’,你们爱吃的腌菜薹从哪里来?”

话是这么说,奶奶自己也能感应到变化。从前,下地收菜薹,眼睛看到的是活计,端详的是菜薹的老嫩与长短,感受到的是肌肉的酸痛与麻木;如今,干一会儿活,学着孩子们在原野上伸头眺望,眼睛里跳荡的是春天的缤纷色彩。劳碌了半辈子,忽然觉得劳作与嬉戏,如此密不可分,这种突来的醒悟,让房东奶奶震惊了片刻。

表面上,她依旧是质朴无华的民宿老板娘,每天都要操持住客的三餐,帮忙清洗他们沾染了颜料的衣裳。但等油菜荚纷纷结起,最后一拨学生也将离去了,房东奶奶第一次感觉到了怅然若失。老人家情绪变化被一位打包行李的女学生看在眼里。离开时,八仙桌上留下了一大盒用过一半的颜料,另有一个旧画板,一只木架子,一叠纸,一把笔。房东奶奶惊讶地去把玩、观瞧,发现孩子们还给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把这个春天画下来吧,奶奶。明年,会有我们的学弟学妹来这儿,瞧瞧你是怎么画的。一天到黑都不嬉,是不是也有点亏?”

奶奶笑了,她掐菜薹的手,已经被菜汁染得黝黑,洗也洗不干净。这会儿,这双手,头一次学着记忆中学生们的样子拿起了画笔,有点迟疑,也有欣快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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