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外来的植物

作者: 曾烟2022年12月09日情感日志

在春天时,父亲将园子里的几株杏树移到了院墙外。我们几年前买来的杏子,吃完了,顺手将杏核扔进园子里。不久,杏核就破土而出,伸出两片鹅黄的叶子。父亲认得每一株植物的幼苗,留了水渠边几株健壮的,小心地拔掉周边的草,精心地养起来。有了水,科尔沁的土质肥沃,杏树长得很快,没几年它们就成年了,开枝散叶,引得小院来了更多的蜜蜂蝴蝶。母亲常常在杏子成熟的时候,叫住路上的人,让人家摘一些带回家给孩子尝尝鲜。那些疯长的枝丫遮敝了园子里的白菜、辣椒、土豆,这样下去会影响一家人的吃菜问题,父亲决定把它们移到墙外去,挖出来的多余的土就用小推车推回井沿边,重新筑了一个小水堤。

父亲是一个地道的乡村植物学家。他的院子里长满了花花草草:夹竹桃、扫帚梅、姜丝腊、九月菊……那些乡村常见的小花,挤满了小院。南窗户下面,种了一大片石竹花,有着蝴蝶形状的花朵,花期很长,从春天一直开到老秋。每年落下的种子春天又冒出新芽,一年比一年茂盛,花枝却纤细了很多,以至于风一吹就倒下一片。父亲找来一束马莲,用井水泡软了,将外围的石竹花几株绑在一起,像栅栏一样,围了一圈。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靠窗坐下,指着其中的一朵花说,那是蝴蝶吗?母亲眼神不济,腿脚也不好,不能走到花草前仔细辨认。她也不能走到餐桌前了,每日都是由父亲摆好板凳,把面条挑到碗里,晾得半温了,搀着她坐下,一口一口喂到嘴里。这样的场景,我常常散步回来透过玻璃窗就能看见。母亲变成一个孩子已经十几年了,擦口水的纸巾她也拿不稳了。

土坯垒起来的东墙边,一簇蜀葵长得茂盛。大朵的红花一节一节开上去,很长时间都开不败。夏天雨水多起来,土墙被雨水浇塌了,砸倒了几株蜀葵,爬上土墙的牵牛花也砸在下面。父亲拽着七零八落的牵牛花蔓,心疼得直后悔,不如早早拆掉土墙了。可是母亲觉得拆掉土墙,院子变得宽敞了,不安全起来,夜里老是觉得有人大步走进来。没几日,父亲又把土墙垒起来,残留下来的牵牛花又有了依靠。

雨水一多,院子里的砖缝钻出来一丛丛半枝莲,开了红艳艳的花,尤其早上挂了露珠,更是惹人爱怜。我们一群孩子回来,要绕着走才行,步子大了,就会踩倒一棵。父亲说,可惜只一种颜色,有点单一。说来也怪,第二年半枝莲竟开出了浅黄的花。

植物似乎更懂父亲的心。这些随着风儿或者雨儿而来的种子在父亲的小院里安心地生根发芽,每一粒都浸着父亲的爱。

母亲说,怪不得生了三个丫头,都是因为他爱养花草。母亲生病以来,头脑一直很清晰,记得所有的旧事,经常无缘由地发脾气,经常把父亲的筷子推开:"不吃了,活着没有一点意思!"

但花开的时候,她变得温和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日子慢慢往前过着。某一天,那条新筑的小水堤上,长出了一株特殊的植物,在父亲每日拉电闸时踩上去的脚印前半寸的地方,泥土稍有些柔软,它欣欣然长了出来——单茎直立,高挺的样子,但长着长着就分了枝丫,像一棵树一样。叶片边缘长满锯齿,连花序上的苞叶也长了针刺。这是一株充满戒备的植物,在这之前它从未出现过,左邻右舍也不认得它叫什么。它在墙外的泥土中等待了很久,直到被父亲挖出来,重见天日。

后来,它顶部细嫩的叶片上生了黑色的蚜虫,密密麻麻,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但实际上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动,叶片上的小窟窿一天天变多了,不是被蚜虫们吃掉了吗?每一株植物都会跟随另一种生命,彼此成就着,没准这一棵就是蚜虫珍藏的种子长出来的。自然界生生不息,奥秘无穷。父亲将叶片合拢,避开边缘锋利的锯齿,从上到下,细细捏了一遍。蚜虫死了大半,可是蚜虫腹内的卵在指缝下漏掉了,没几日又密密地布满叶片,父亲又得捉上一遍。

这是一株谜一样的植物。尽管它早早打了花苞,但却迟迟不见花朵。母亲又急躁起来:"拔掉吧,老生虫子呢!"

父亲停下手,回头笑着说:"再等等,就快开了!"

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这样安慰着母亲,挽留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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