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小水牯

作者: 钱荣斌2023年01月25日情感驿站

小水牯,是我家饲养的、也是村庄里的最后一头耕牛。

我家地处皖南山区,所在的三十多户自然村落,一百六十多亩山地水田,过去全靠牛力耕作。后来,农业机械逐渐替代了牛力,耕牛也从鼎盛时期的十余头,锐减到只剩下我家的两头母子水牛了。在小水牯三岁龄不到的时候,老母牛也被父亲卖了,正值青春年少的小水牯,就成了庄子里的牛类独苗了。

作为庄子里的唯一耕牛,父亲也有意要把小水牯调教成耕作的“好把式”。

记得那是个春日的早晨,天刚麻麻亮,父亲就把我和哥喊起床要去教牛。父亲从牛栏里牵出小水牯,用竹蔑兜将它整张嘴给兜住,防止它专找吃的一心无二用。在一片开阔地里,父亲给小水牯套上轭,让哥在前头拧住牛鼻子拉,我在旁边赶;父亲在后头一手扶正犁梢,一手将鞭子甩得“叭、叭”脆响,嘴里还不住地吆喝着。就这样生拉硬拽,小水牯僵着脖子歪着头,忽快忽慢,别别扭扭地拉着犁。刚开始,它翻犁的泥土歪歪斜斜,没有熟练的牛儿犁开泥土的条条波浪,可经过一个礼拜的强化训练,它的技艺也愈渐娴熟。父亲满心欢喜,边抚摸着小水牯的额头,边念叨着它聪明伶俐上手快,最后还牿劳了它一大盆黄豆。小水牯摇晃着脑袋,翕动鼻翼,打着响鼻,有些得意。

小水牯同我很有感情,因为一到寒暑假或休息日,放牛的任务大多落在我的身上。它很乐意我骑它的样子,当我一只脚搭上它的角根,它便心领神会,一抬头顺势将我送上脊背,在我一手牵绳、一手甩鞭中,它腾起四蹄,欢快地跑开了。夏季尽管是繁忙的季节,但也是最令小水牯烦恼的时候,因为各种牛虱、苍蝇总是和它过不去。这些贪婪的家伙专盯小水牯尾巴扫不到的地方,噬咬吸血。有时,我还骑在牛背上,小水牯因痛痒难忍,焦躁不安,就急不可耐地寻找周边的泥坑或水塘,我懂得它的用意,迅即开溜,它便趁势在泥坑里来回翻滚,或一个猛子扎进水塘,让这些牛虱、苍蝇死无葬身之地。有一次,我在牛背上看书入了神,反应慢了半拍,差点就被它拖进水塘里洗个冷水澡。

村东头小河边的大片草地水草茂盛,是放牛的理想场地。我经常将牛绳子缠绕在小水牯的犄角间,就放任它自个儿去吃草了。大多数时候都能相安无事,它闷头去吃它的草,我就躺在草地上专心看我的书。可是,这一次它却不按常理行事,把我给气坏了。正当我看书入迷时,小水牯趁我不备,悄悄溜到不远处的一块黄豆地去吃黄豆了。等我回过神来,飞奔过去,为时已晚,地里的黄豆连同秸秆被它啃食了一小半。

少了老母牛的陪伴,无论我们对它怎样呵护,小水牯的性情还是变化了不少。有时,我牵着它到野外去吃草,它忽然直楞楞地低着头一动不动,空气如凝固般的令人窒息;有时,我牵着它路过村口,它忽然停住脚步,抬头远望着去山外的道路,似乎怅然若失。不过,我发现,一旦父亲给它套上轭,它却立刻来了精神,拖上犁或耙来回忙活个几十圈也不停歇,累得我父亲满头大汗。可是一旦闲下来,它要么哞哞地吼叫生闷气,要么跑到村外瞅准一棵小松树,将那对有力的犄角狠狠地擂过去,直擂得树皮“沙沙”直掉,也擂得它整个额头血肉模糊。

父亲非常心疼小水牯的这般模样。可他转念一想,小水牯可干的农活越来越少了,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总不能把它一直当着宠物养着吧,总要给它找条出路吧。尽管有些不舍,但我还是给父亲提个醒,说城里一家农耕文化园最近上了新项目,要买一头岁龄不大、体格健壮、耕作熟练的牛儿,在文化园长期表演传统农耕方式。父亲一听,怔了怔片刻,豁然开朗,拍手叫好。没过几天,他便很快联系妥了那家农耕文化园。

临走的那天,小水牯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忽然前腿跪地不起,仰着头对着自家的那块地一阵低哞,声音嘶哑而凄切,铜铃般的双眼噙满着泪珠。父亲似乎猜透了小水牯的心思,随即给它套上了轭。这时,小水牯倏地站起身子,抖擞起精神,立刻找到了感觉,欢快地拉着犁忙活了起来。

小水牯还是走了,走得有些不舍。望着小水牯随车而去,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它那最后一次犁地的姿势依然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也让我沉思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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