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心可老

作者: 何诚斌 2016年01月13日生活随笔

画家一苇说,人老了,不要说心不老,心跟人一起老才正常。一苇自己尚未老,他是针对一些忙于圈内圈外活动、装萌扮嫩、逢人便说“心不老”的人而有此番感慨。

我随即想起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刀锋》中的一个醉心于欧洲交际社会的美国人艾略特·谈波登。他是交际场上斫轮老手,可是随着老相识的不断衰老死去,他越来越势穷日蹙。老态龙钟,本可以退出社交场,但因势利的恋情与世俗的虚荣,他不敢面对现实,仍是寻找机会跻身上流社会,结果因一家宴会没邀请他参加,绝望得“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消瘦的面颊上滚下来”,伤心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

人未老心先老,当然不好。人已老心不老,如果是天然的心理年龄决定的,倒也未必是坏事,至少有利于健康。如果卖弄“心不老”及执著于“心不老”,就大有可能计较于被人嫌弃,身心不爽,失去“中心位置”,被边缘化而悲观难受。我发现一些文化学者,退休后到处赶场子,几乎天天抛头露面于公众场合,显得非常活跃,而其内在原因是怕被社会离弃,被人们忘记。这些不甘于寂寞的“心不老”的人,常常比在职时更敢于批评,亮明观点。是人老心不老,率然任性吗?我看不完全是。心理作用于“退休”二字,逆反、背叛,或是一种自我强制的缓冲行为。若用悲悯的眼光来看,他们也属正常,可以理解。人的孤独感,来自于社会参与度、认可度的高低。

心不老的人,忽略实际年龄,与年轻人平等相处,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帮助他们,那是善德。“老当益壮”不是自我评价,而是由晚辈称赞。竞争社会,不老的心受名利驱使,“老夫聊发少年狂”,结果年轻人倒下一大片。孔子认为,老年血气已衰,戒得。现代社会,鼓励老年人继续发挥余热,劝勉老人“心不老”。真正做到心不老的,却是那些有社会活动资源,有平台,有背景的老人。他们一方面希望中青年尊重老人(老艺术家),一方面却挡住了中青年的路,占据了他们的发展空间。

一苇说:“我要是老了,就隐居起来,不抢年轻人的饭碗,不占年轻人的机会。”我笑道:“我也像你一样。可是,我们现在还没老,故有此言。当我们老了,害怕冷落,向热闹处扎堆,心就未必服老。”一苇说:“我不是讨厌老人,而是认为,人啊,什么年纪就该是什么心,人老,心也老。你看那些枯木,真的是因为心不老,才逢春焕发生机吗?每个人都会老的,生命是一种过程,所谓生命的长度和厚度,由精神向度决定。热爱生活和人生,并非由不老的心决定,何况年轻的心,有抑郁、有浮躁、有见异思迁等毛病。人老了,心淡定了,不汲汲于名利,无忧无虑,乐观自在,更有利于修养和艺术境界的提升。”从养生的角度来看,更要戒中青年的种种“心病”。据说,有一位叫李庆远的人享年257岁,他曾告诫人们:“要无喜怒哀乐之系其心,无福贵荣辱之动其念,其长寿之道也。”这种心念,恰恰老年人更容易拥有。

我对一苇说,许多画家都很高寿。他说不一定,最近身边就有几个画家没活过60岁。我想,他们没能高寿,因素很多。孔子用手杖敲原壤的小腿,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为什么?跟原壤“心不老”有很大关系。原壤的母亲去世了,孔子帮他清洗棺木,他却咚咚地敲击着棺木说:“我很久没唱歌抒怀了。”他接着唱道:“斑白的狸猫之首,牵着你柔软的手。”这种人是心不老吗?是可爱的“老顽童”吗?显然不是。“心不老”与“童心”不是一回事。李贽说:“夫童心者,真心也。”“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

近年来,我接触了一些学者和艺术家,总体印象个性缺乏,派头十足。他们多为中青年,当今世俗社会之种种心,到了人老之后,会归于平淡吗?

我非常喜欢吴冠中先生的作品,包括文章;我更喜欢吴老正直、真诚的人品。吴老82岁的时候说过这番话:“有人问我有什么苦恼?我想,有一些老人,他们心态很平和,他们不搞什么创作,老了也去散一散步,走一走,坐一坐,而我的苦恼是,我都老了,却感情不老,性格不老,我就苦在这里。”这是一种源于“童心”的反省精神,追问精神,明白于艺术生命绕不开人体生理的衰老。老了就老了,随之改变性格和精神,否则就会痛苦。

在作家当中,我接触最多的老人是《孔雀东南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李智海。他宅心仁厚,被无数比他年轻的人爱戴,而他从不自居心不老,也没有故做心不老,可谓德高望重!先生再过三年就80岁了,他的一颗“老心”,容纳大慈大悲大爱大善,常荐举晚辈,为年轻人引路。他偶尔写点东西,总是那么谦虚,说写得不好,要我给他校对一下,把把关。在李智海身上,我看到了,心老如海,无限智慧,赢得更多真挚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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