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

那天回老家，小弟开着车从村子东头进村的。

平坦的水泥路，初冬温和的阳光，吸引着不少休闲的人，分散在村子各条胡同口，侧着头朝西看。不久，和谐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我小学时的一个同学，也正和大家一起看。

至于他们看的什么，我不知道，但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外号，还差点说出来。

老木，老木出息的简称，就是这个同学曾经的外号。木，“没”的意思，说他没有出息。

这个外号，产生于我们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至今都四十年了。对于这个外号，不光现在我没叫出来，即使是四十年前别人震天价喊叫时，我也没有叫过。

不是我多么善良多么有修养，而是我心中也有愧。

那时，村里的小伙伴都在本村小学上学。给我们上课的叫韩老师，是一位稳重大方的中年男老师。一般时候，上午在教室上课，下午到室外活动。做游戏，跳高跑步，到田间劳动，都是我们喜欢的。还有一个特殊的活动，就是给老师烧火做饭。

不知道老师怎么考虑的，也许是知道大家都喜欢劳动，所以机会也均等，每个人都能轮流去烧火。伙房在教室西边，紧靠着教室的西墙。至于炒菜，这是复杂的，需要老师亲自动手。同学们的任务，就是煮熟小锅里的稀饭。稀饭烧好后，就向老师报告，再汇和到同学们的活动中去。

在那个贫困的时代，难以见到一点油水。然而，给老师烧火时，就能看到老师放了不少油炒的菜，有时甚至还用肉炒，再放上酱油、醋调味。我给老师烧火时，就看到不少炒好的菜。有一次，我看到放了肉炒的白菜，加上酱油变成了红褐色，散发着诱人的酱香，让人垂涎欲滴。

“人之于味，有同愭焉。”这是正常的。见到好吃的东西，谁不垂涎？我竟然也动心了，也想尝尝那奇妙的人间美味。瞬间，整个人像被俘虏了一样，满眼满脑子就这一个事，开始寻找机会伺机动手。心通通乱跳，神经绷得紧紧的，脸色也该发红了。这时，如果墙上有面镜子，显示的形象就是没有出息。

很可惜，每次即将得手时，总有同学路过，并斜着眼向这里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机遇也没有出现，最后只好带着遗憾离开。

不久，轮到一个同学给老师烧火时，突然爆出一条爆炸性新闻：他偷吃！

这可不得了，就像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突然间传遍整个校园。这消息甚至飘出校园，在全村人中间传开，处处是街头巷尾地议论。木出息，还加上个老字，老木出息，这个侮辱性的外号，自然而然地被叫起来。

从此，村里再出现一些不好的情况，诸如公家的茄子没了，场上的工具少了，谁家的什么东西丢了，大家心照不宣，交换一个眼神，那意思很清楚：还有谁能这么没出息呢？

一瓢瓢的脏水，或有意或无意地泼到这个同学以及他的家人身上！

后来我想，那么多大义凛然喊老木出息的人，自己真就那么清高，那么有出息吗？

反正我不信。因为我知道，假若我的“阴谋”得逞，也不会像别人认为的那样好。逮住的，就是坏人；逮不住的，就是好人。那些所谓的好人，瞒得过别人，瞒得过自己的内心吗？

一失足，成千古恨。即使我不叫，却挡不住别人叫。老木的外号被人肆意喊叫，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以想见，这个还没有踏上社会的孩子，身心受到多大的摧残。直到他长大成人，日子过得也不如别人踏实滋润，似乎永远比别人矮半截。

《论语·子张》中有这样一句话：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意思是，子贡说：“纣王的不善，不像传说的那样厉害。所以君子憎恨处在下流的地方，使天下一切坏名声都归到他的身上。”

从这里看，从古至今都是一样，这就是社会。

人生在世，就需要小心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