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钩针很忙

作者: 褚半农2019年09月29日心情随笔

家乡莘庄的钩针编结(俗称“做花”、“结花”)现在出名了,不但列入了上海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还在申报全国级的。其实,它就是当地一种传统工艺和家庭副业。说是传统,因为自清宣统年间徐家汇天主教堂派教徒随带样品到乡下头发展编结算起,已100多年,够得上传统了。说是家庭副业,因为从事者多为女性,一代传一代,且完全不占用出工时间,却可获得同工分差不多的一份收入。使用工具也仅一根长约15公分带钩的细钢针,材料多为棉线、麻线、丝线等,编结成品有手套、花边、盆毯、台毯、衣裙等,由专门收购站发放材料和收购整理后供出口。

那些年,钩针很忙,是钩针的主人很忙。每根钩针后面必有一个女性,她们是母亲、妻子、女儿。钩针的忙,其实是她们的忙。乡下有句形容忙的俗语:鸟叫做到鬼叫,是说天亮前鸟开始鸣叫时做起,一直做到晚上鬼出场。钩针要比这忙多了。鸟还没有叫,主人们早就忙开了;鬼已叫过也休息了,主人们还在忙。当然,她们都在家里忙,鸟看不到,鬼也不知道。她们忙,忙得心甘情愿,忙得兴高采烈,就是忙得不耐烦时也会强制自己继续忙。

忙的推力在任务。生产队专管员把各家的编结成品收上来后,十天半个月去一次镇上收购站交货,同时带回来新的任务。这新任务既有常规的,也有突击的。常规的交货期限长,有几个礼拜的,甚至一两个月的,各家都能笃笃定定完成任务。但有时常规的会变成加急、突击的,原因是某某外国货轮要提前返航,这批货必须在某日前解出去。消息一下来,钩针主人就忙开了。但她们日里要做工分,生产队的生活也很忙,不能停的,况且停下生活来做花,得不偿失,没有一个女人会这么做。只好早晨起得早一点,夜头睡得晏一点,日里辰光抓得紧一点,用她们的话说,“脚搭拉头顶上”(忙的俗语)。这种任务一年总有个三四次吧。那是真忙,各家女人一放下夜饭碗忙起,忙到深黄昏,算算辰光紧张,想想任务很重,只好继续摇动手中的钩针。上眼皮搭着下眼皮了,手里的针仍在摇动。再不行了,嚼两口放在旁边的萝卜干、瓜瓣,瞌充鬼逃走,又能维持一段时间了。连带正在读书的女生们也要被“忙”起来,一次,东场头的的阿其生生地将女儿关在家里,帮娘完成一件大衣的身筒,才放她上学的。当把突击任务交上去时,她们笑了,意味着自家账户上又有进账。

那些年月里,她们每日的业余时间就是做花。早晨起来,窝在被头里做,上工时随带一只装着做花工具的小篮,中间休息叫子一吹,掼掉锄头铁搭,坐到田岸上,拿起线团钢针,快速摇动起来了。回到家里,除了必要的家务,所有时间全用来做花。这样,一个做花女人背后,必定是一个家务全包的男人,他们也在忙。做饭、洗衣,还有带小孩,都是男人的专利,他们也忙得心甘情愿而毫无怨言。道理简单,女人在为家里添增花纸头(钞票)。

做花收入一年下来,有的家庭可超过工分收入。我当年的资料中有1974年情况,生产队年终分红总额为两万一千多元,其中各家的编结款要占一半还多几个百分点。有十几户编结收入超过工分收入,纯农户中最高的一家要占分红总额六成还多。各家的女人这时会对男人或女儿说,这钞票里也有倷的功劳。

1990年代起,随着农村土地大量被征,农民迁居公房,家庭收入多元,编结购销方式改变,从事者大幅度减少,女青少年全都不会编结手艺。编结的外部条件、内部条件不复存在,钩针从此不会再忙,身价却金贵了,这也意味着离抢救、保护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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