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趣

作者: 于贵财2019年11月17日经典美文

时光的河静静流淌,蓦然回首,往事如烟,唯有童年待在姥爷家的那段快乐时光,是我梦里不变的牵绊。那片片精彩、朵朵回忆,虽历尽人生沧桑,却在脑海中依然复现。

那是一所老态龙钟的茅草屋,佝偻匍地,不堪日月星辰的重负,喘息着诉说时代的变迁。木头篱笆,矮矮的仓房,辘辘下面的水井,杂乱无章的柴火垛,和圈里小毛驴嗷——嗷——的叫唤声,勾勒出当年荒山脚下姥爷家的景象。

清晨,偌大的圆日从东山巅喷薄升起,从窝里扑棱棱闯出来的大红冠子雄鸡,站在院中央,迎着朝阳,像一个领唱的歌手——引颈高歌,鸭鹅狗羊也随之从各自的窝里圈里争相闯出来,瞬间挤满了篱笆小院,用共鸣演奏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交响曲……

童心趣恋的世界,莫过于乡下姥爷家的这座农家小院,它是我梦中向往的乐园。尤其那些鸡鸭鹅狗、牛马猪羊,与它们零距离地接触,如同置身于动物园内,让我乐此不疲。熟睡中常被它们吵醒,往往炕上只有我自己。窗外缕缕炊烟从山坳中升起,在斜阳的映照下,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山村晨景画。厨房里,姥姥正忙着做早饭,姥爷和小舅各自扛着一把锄头,一前一后走出家门,沿着沾满露珠的蒿草遮掩的曲折山路,上山开荒种地。——我连忙一骨碌身爬起,睡眼惺忪地跑到院子里,抄起一根木棍转着圈儿地撵着鸡鸭鹅一通乱打。于是,鸡惊乍得在雄鸡的带领下,展开双翅,叫着飞出篱笆门,钻进草丛中觅食。鸭鹅纷纷跳入门前的水塘,撒着欢儿地在塘中竞相追逐、嬉戏。

拣禽蛋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也是最好玩的。大大小小的蛋,有白皮的、有黄皮的,还有绿皮的,一窝一窝的,被那些具有灵性的禽类埋藏在乱草底下。我踉跄着夺过姥姥手中拣蛋的竹笸箩,效仿她的模样,钻进鸡窝鸭架鹅架,扒上扒下拣禽蛋。身上沾满了禽屎,脸上涂满了灰垢,俨然一个滑稽小丑模样,也浑然不觉。五岁的我,端着几倍于自己重量的竹笸箩,蹒跚着往前挪走,一次终于不堪重负,将竹笸箩摔在地上,满满的一下禽蛋摔得一塌糊涂,吓得我哇的一声哭起来。小舅忙上前把我抱起,姥爷姥姥也哄我说:“别怕,没事,打就打了。”三个人笑得反倒很开怀,一点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对外孙之爱,是融化在中华民族血液里的传统之情。

困窘的生活,禽蛋是姥爷家日常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油盐酱醋等所有平时的花销全由它们来换取。赶上集日,悠悠的毛驴车出发了,载着一篓篓多日积攒的鸡鸭鹅蛋,也载着姥爷一家的希望。当然,姥爷一定要带着我,我也愿意去。东方山巅之上,红红的朝日慈祥地向下俯视着,将温馨洒向人间,也洒向人们的心田。这是个赶集的好日子,在“嘚儿驾哦唷”的吆喝声中,姥爷昂首扬鞭,端坐在“驴吉普”上,显得甚是得意。生活的幸福,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洋溢在他布满沟壑的脸庞上……

蛇类是大山里的精灵,它以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宣示着生命的美丽,使得大山变得更加神秘莫测,绚丽多彩。每当惊蛰过后,万物复苏。经过漫长冬眠的蛇也开始蠢蠢欲动,它们从角角落落里爬出来,或游走在草丛中,或盘旋在树杈间,或觅食于峭壁的缝隙里,让人怵而却步,望而生畏,甚至姥爷家的茅草房也是它们经常光顾的场所。一次酣眠中,有一条蛇竟然钻进我的被窝,凉凉的、滑滑的,朦胧中我召唤姥爷:“什么玩意儿?这么凉!”姥爷打开灯轻声说道:“别怕,是我裤腰带。”这件事,后来成为我与姥爷之间互动的经典笑料。

姥爷家虽然好玩儿,但城里小孩嘴边的各类小食品却无处去买。盛夏时节,骄阳肆虐,风也躲得无影无踪,山中闷热如蒸,我嚷着向姥爷要雪糕。姥爷很无奈,只得上屋后园子里摘了几根嫩黄瓜,扔进深深的井里,用凉凉的井水拔着,待过一段时间拔透之后再捞上来给我吃,果然清凉爽口,别有一番风味,完全可以和现在的冰激凌媲美,这是居住在大山里的人独有的一种消暑解热的绝妙办法。

靠山吃山,这是山民们秉承的信念,抓田蛙、采蘑菇、拣木耳、挖药材以及采摘各种各样的山菜,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也别有一番情趣。每次姥爷上山都要带着我。大山陶冶着山民们的情操,也造就了他们健壮的体魄和坚韧不拔的性格。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姥爷看似形容枯槁,走起山路来却步履轻盈,犹如年青人一般。一路上纵溪、翻障、爬坡、攀岩,都靠姥爷挟着我。玩一阵后,我兴致扫地,便赖在地上不走,姥爷只好采摘些山花、野果哄我。直到夕阳西下,姥爷后面背着一背篓满满的山货,前面紧抱着我,步履稳健地一步一步走下山来,犹如一个胜利者满载而归。

在姥爷家的篱笆院中央,摆放着一盘古老的石磨。淘气的我经常爬上爬下地玩耍,以为逞强。山里原始的生活方式,五谷杂粮,全在磨盘的旋转下走上饭桌。现在回想,它圆圆的,像旋转的年轮,也像山民的宿命,世世代代围着它转,也走不出那个圈儿。而老爷一家三口却仍然抱着磨杆倔犟地围着它转着——因为命运不允许他们停下来半步。

苞米面刮煎饼,是山里人引以自豪的主食,薄薄的、一张一张的,鼹鼠储粮般地存放在缸里,即使高温的夏天也许久不霉,吃时拿出来弹上温水一闷,虽艮,却很香。但姥姥心疼我,从不让我吃煎饼,每顿饭都变着法儿地为我单做一小碗大米饭或面条什么的细粮。我很奇怪,问姥姥,你们咋不吃细粮呢?姥姥就笑着对我说:“细粮不好吃,我们吃惯了煎饼。”诙谐中透露出姥爷一家对我的爱和对贫苦生活的乐观态度。

农村改革后,姥爷说:“世道变了。”门前那棵老榆树虽然经年久远,斑驳满身,却依然挺拔高傲,静静地等待盛世的到来。熟透了的淡黄色种子随风飘然而落,散落在沟壑里,散落在草丛中,亦散落在姥爷的心中。我问姥爷:“这是什么?”姥爷说:“榆树钱儿。”

何为榆树钱儿?探索谜底的念头深深印于我幼小的心灵。上初中时,一次语文课上学形象词,我突然领悟出它圆圆的、薄薄的、凸出的圆心形似古铜钱,这或许就是古人命名的初衷吧。一片薄如蝉翼的小小榆树钱儿,可以长成参天大树,其寓意便清晰可见。

山之美,在于树;树之美,在于人。如今,姥爷家房后那片亘古荒山已被片片挺拔向上、充满生机的榆树所覆盖,那是姥爷多年倾注的心血使然。飘落满地的榆树钱儿,他都如珍宝般地拾起,年复一年地在荒山上挖坑、撒籽、浇水、除草——植树造林。如今,满目幽幽的绿色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青春,它的环保意义远远高于经济价值。古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姥爷留给小舅的遗产,他自己却永远长眠于树木葱茏的荒塚之中。高高的大理石墓碑,是政府对他人生价值的肯定,也是向人们昭示建设美丽家乡的决心。

现在,小舅家的生活已经有了质的改变,城市居民有的他们几乎都有,篱笆女人和狗的故事已经载入史册。小舅从姥爷手里接过生命接力棒,执守在山沟里,继续完成着姥爷未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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