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少年

作者: 韩海文2020年01月30日生活随笔

如果说人的年龄段有色彩的话,那么,我的少年时代就是红色的。

戴着红领巾上的初中,写作文常常写“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红旗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我们是红色接班人,自然是红色的了。

那时候讲家庭出身。我出生于贫农家庭,属于“根正苗红”派。你看,够红的吧!

其实,还远远不够。

课本上,我们学的是巜翻过夹金山 》、《一双草鞋》等红色课文;课余时间,我们看的是《红岩》、《烈火金钢》等红色读物;宿舍里,我们唱的是《红军不怕远征难》、《十送红军》等红色歌曲。内外兼修,不红何待?

一天的学习规律而轻松:早自习背俄语;上午四节课,下午二节课;然后自习做作业,下自习后活动;晚自习我的印象好像是做数理化作业。反正时间充裕,并没感到有什么压力。而且还有看课外书的时间。由于看的书多,语文成绩比较突出,曾引起老师的赏识,在课堂上念过我的作文,并批示“传阅”。俄语学得也比较好。每次考试全仗语文和俄语往上领总分和排名。至于数理化,则乏善可陈,不说也罢。

还记得我那时是故事员。每天吃饭时在饭场上讲。同学们端着碗边吃边听,我却只能等大家吃完了,才能收工吃饭。现在看起来,这样安排既不科学,也不合理。我后来不愿讲了,班主任老师竟扣了我一元助学金,我感到十分悲摧!

我还干过一个营生,是写板报。每班一块大大的板报,在教室山墙上。每次换内容,写呀画呀的都有我参与。

那时候,生活相当艰苦。学校吃饭是分一、二、三等的。等差不是饭的质量,而是数量。开饭时三个厨师拿三个大小不等的勺子,分别给三个等级的同学打饭。我家穷,买的是三等饭,数量最少,根本吃不饱。每月回家两次,一次是拿干粮充饥(玉米炒熟磨成粉状),第二次连同拿伙食费。

早饭是一成不变的小米粥。小米饭里无一例外地总是有半寸长的虫子。但是,由于饿,没有一个人舍得把饭倒掉。搁现在,不连碗扔掉才怪呢!

六六年,我们毕业了。中考时,我想当医生,就报了长治卫校并被录取。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教导处填了表的。但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一切都化作泡影。特别亏的是王全旺,由于他是团员的缘故吧,被北京解放军无线电通讯学校提前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很精美的。但一样作废。真是要多可惜有多可惜!

起初我们都认为这是文艺界的斗争,只要把诸如戏剧(《海瑞罢官》为代表)、电影(《武训传》为代表)等文艺作品中的“大毒草”加以批判并铲除就罢了,没想到运动以雷霆万钧之力,摧枯拉朽之势迅猛发展,很快就把全党全军全国人民都裹挟进去了。先是中央发出了《十六条》,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铺天盖地。先后看了点名批判的《武训传》、《兵临城下》等毒草影片。我记得那时城里还有电影院,在旧十字东南角。一晚上看电影时,学校组织我们排队去看。到了大门口 ,人太多,都争着进,把铁栅栏大门都推倒一扇。所幸没砸到人,非常危险。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看了以后,非但没有看出像报纸上说的含沙射影攻击社会主义的用意,反倒是深为武训办义学的精神所感动;至于《兵临城下》,则觉得惊险刺激,仅此而已。同时,也浏览了一些对“三家村”的批判文章。可是看了邓拓、吴晗、廖沫沙等人的一些文章——特别是《燕山夜话》,也看不出指桑骂槐反党反社会主义之处。其中被指为讽刺社会主义吃不饱肚子的文章《白开水最好喝》,明明是从有利于健康的角度说的,却被戴上如此骇人的大帽子,你看扯不扯?

此后,学校停课闹革命,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师生们开始了大串联和无休止的派性斗争。我也身不由己地参加了“红字号”。至此,红卫兵加“红字号”,成了彻头彻尾的红色少年。

在此期间,我记得好像潞中成立了“全无敌”和“七一七”红色风暴两大红卫兵组织。前者源自毛泽东诗词《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最末一句;后者则源于六六年七月十七日,红卫兵总部指定让当时的县委书记到潞中讲话。他站在教导处的前台上,离麦克风有一两米的距离够不着,红卫兵头头让他过去一点,但倔犟的他就是不过去。如此僵持下去,红卫兵火了,在夺权运动尚未开始的情况下,第一次喊出了“打倒×××”的口号。接下来,由于谁也不知道运动会如何发展下去,县委、县政府对学生运动很不以为然。师生领导者多次到政府交涉,让其承认“七一七”是革命行动,而政府不承认。从而引发了学生到武装部院子里静坐示威。那天晚上天下着小雨,学生们满满坐了一院,淋得透身凉,也不吃饭。迫使当时的县委领导多次出面,站在雨中请同学们吃饭、进屋谈话,均不奏效。到黎明时分,被迫承认。学生们大喜过望,立刻整队,喊着口号,在大街上游行一圈。当时学校已由学生把控,回校后灶房犒劳我们,吃了一顿热乎乎的炒决片。

从此,学校被造反派掌握。大院正北教导处的房顶上大书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等大幅标语;学校小礼堂里挂满了大字报。大字报统统指向学校领导和老师:有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有揭发生活作风问题的,乱七八糟、不一而足。接着夺权、批斗,愈演愈烈。

大串联开始后,同学们都各自组织到北京、上海等地去串联。我却没去。原因是妈妈病重,我一直在病床前侍奉到她去世。

后来就更乱了。尽管中央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但那里管得住!武斗越来越厉害,我就回了家。我还没有神经到用父兄的血汗钱交上伙食费,在城里搞派性斗争的地步。

六八年复课闹革命,因红字号失败,我心里惴惴不安。但经好友的帮助,很轻松地融入了联字号掌权的学校和班级。一好友则不然,返校后被抓起来打了一顿,还被关了一段时间。

不久,学校又给我们发了第二个毕业证,因为第一个证上没填参加文革的表现。然后,我们就正式毕业,离开了本该三年,却呆了五年的母校,过早地走向了社会。

是年,我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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