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录以来

作者: 叶兆言2020年07月14日生活随笔

“有记录以来”不是新词,因为平淡的生活也经常会有意外。今冬寒潮来袭,媒体上常提到这个词。年轻人容易相信记录,譬如南京气温,气象台报什么就是什么;说多少年的最低,认为就应该是多少年。

作为一个过来人,难免产生怀疑。究竟是1977年,还是1976年,具体日子记不清楚了,能记住的是,我在玄武湖的冰面上漫步行走,从玄武门遛达到火车站。大家都知道,玄武湖水面很广阔,现在偶尔结冰,也是相对薄薄的那种;能够走人,还能穿湖而过,起码在我知道的记录中,后来没有过。因此,非要说今年比那一年还冷,我不相信。

我父母都是江南人,上世纪50年代定居南京,一说起此地冬天严寒,记忆最深的是到处挂着长长的冰凌。按照他们的记忆,那时候的冷,才叫真的寒冷。现在的南京人很少看见冰凌,今年情况特殊,出门坐公交,听见年轻女孩子在议论,一边说,一边吃惊地用手比画:“乖乖,我们楼底下的冰棍,都这么长了!”冰棍就是冰凌,因为见得少,用得少,南京人都快忘记这词了。这些年说起冬天,更容易提到的是暖冬,动不动就说全球正在变暖,连今年冬天这次强烈寒潮,专家也解释是暖湿气流造成的。

俗话说,穷在债冷在风,冷既是客观,也可能是主观。阅读唐人诗文,知道当年黄河流域气温很像今日的江南,又潮湿又温暖。那年头没数字记录,温度计还没发明,冷热记载很可能都是凭印象,根本不靠谱。

宋朝要比唐朝冷得多,苏东坡在诗里讥讽“北人不知梅”。为什么呢?因为梅花怕冷,唐宋之间经历了一次全球性变冷,北方的梅花都冻死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梅花欢喜漫天雪”,这是文学的浪漫主义,事实上梅花并不耐寒。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是白居易《卖炭翁》中的诗句。今天的年轻人对冷不冷无所谓,我们已拥有太多对付寒冷的手段。白领们讨论是否穿秋裤,退休的老年人考虑是否开空调;前者为了漂亮,后者为了节省。不管怎么说,在祥和年代,冷点儿热点儿都不是问题。

说起冷,最容易想起1937年冬天,日本人攻陷南京城,那一年夏天奇热冬天极冷,很多回忆文章都说当时实在太冷,突然就降了温,人们的心灵都在结冰。街头上,穿着棉衣皮靴的日本军人在跺脚烤火,恐惧笼罩着南京市民,大家冻得瑟瑟发抖,而衣裳单薄已停止抵抗的中国士兵正面临大屠杀厄运。

那场景,有史以来,有记录以来,是南京人心头上最大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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